叔叔阿姨去点菜了,哥哥哥哥还没有来。他靠着软椅想。
刚刚阿姨问他喜欢吃些什么,他差点就报出了那个小本子上他烂熟于心的几道菜名。但他及时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闭紧了嘴。他不能说,一说出口就会被质疑。哪怕是玩笑般的疑心,现在的他也承担不起。他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他不能犯这样的错误——绝不可以。
于是他对那位好心的女士露出一个笑容:“只要不是很辣的都可以。”
对方点点头示意清楚了,临走前又带着点爱怜地揉揉他的头:“别紧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眨了眨眼,但没说话。他的刘海有点长了,发梢偶尔会戳到眼球,带来一阵微弱的痒意。在模糊的视域里,他察觉到阿姨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他努力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真实,但他不确定这一举动是否取得了他预想中的效果,因为对方只是温柔地,又像是怜悯地拍了拍他的左肩。
等到整个包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慢慢弯下腰,用头抵着餐桌,掐着自己的喉咙小声干呕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类似的自我厌恶感了。也许是已经被黑色同化,他都忘了还有那样温柔的白色存在着。对不起,他在心里说,但是我
胃里的翻腾感慢慢退去,他坐直身子,望着自己发白的掌心,几乎难以相信它居然也有如此干净的时候。没有油渍,没有灰,更没有血。但身体逐渐冷去的僵硬触感似乎还黏连在手上,而他的身上,不管怎么用力刷洗,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烟味、酒气,和呛人、发苦的尘埃味。
明晃晃的吊灯让他有些目眩。他反复思量他是如何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当年的他下了一步险棋,现在换来的就是这般华丽得不真实的梦境。一个太阳下耀眼的肥皂泡;或者一道就要失去效用的午夜魔法;亦或是火柴亮光里的一场幻梦。
他听见有人走进包厢,他抬头看向来人,对方带点不耐和茫然的表情正如他反复揣测的那般——他跳起来,想对那人说些什么,但他张口结舌,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要这样就好,一瞬间被喜悦冲昏头脑的他快乐地想,在这场终会结束的午夜舞会里——
只要你是真实的就足够了。
他的哥哥——新哥哥,今天刚刚正式见面的哥哥,有浅麦色的皮肤和灰色的眼睛。而就他本人来说,他大概有一年没见过这个人了,面前的人和他记忆中的形象略微有些区别。他突然又不安起来——如果这个人并不是他一直以来都期待的那个人——这一切只是一个高级的玩笑,一个真实的虚影,他杜撰出来的、只骗得了他自己的美梦。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盯着对方圆领恤露出的锁骨,那一处像是勾着他的眼睛,他几乎从无法从那上面移开视线。让我碰碰你吧,他恍惚地想,就让我再一次触碰你,用你皮肤的热度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我的臆想。
那个人的视线空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他身上。他确定那人对他笑了笑,但他还没来得及回以微笑,对方就低着头坐下了。于是他也紧跟着坐好,坐下的时候还被椅腿绊了一下——他希望对面的人什么都没发现。他从对方刚进门时就做错了,他应该露出笑容、应该主动搭话、应该态度热情又友好但他什么都没做到,他甚至连咧咧嘴角都办不到。他就像一个被满屋珠玉晃花了眼的穷小子,只知道傻傻地盯着那人,然后把在心里排练了千百遍的说辞和俏皮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在心里又气又急,反胃感又再次在胃袋里爆炸开来。他掐着自己的大腿,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想想这么做的后果吧,重新回到那里为错失的机会痛哭流涕吗?你不想要这样吧?是吗?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吧?分清楚场合蠢货——还不到你呜呜哭的时候!
坐在正对面的人对他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纵然现在包厢里的气氛尴尬到极点,他也是好脾气地微笑着。“你好。我叫席行止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你一直都是温柔的人。我知道的。他痛得有点恍惚地想。
你也从来都不记得我。这一点,我明明也再清楚不过了。
席行止问他要手机号,他这才发觉他好像很久没有真正拥有过这类电子产品了。他在桌下不安地绞紧手指,斟酌着把事实进行了一点修改:“我之前的手机坏了还没来得及换新的,所以”
好在叔叔阿姨在这时走进了包厢,让他免于一顿潜在的追问或者调侃。他不是不愿意对席行止坦诚相待,或者说,他从来都愿意、并且准备好了,为对方献出一切。但现在还不是把所有秘密和盘托出的时候,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只能立于谎言构筑成的危崖之上。
阿姨点的菜很明显更加照顾了他哥哥的口味,不过总归也都是些不辣的食物,他还能够接受。他一边看着桌上的食物,回忆那个本子上记的内容细节上有点偏差,但总体没什么太多的变化,他很高兴他学的东西还能派上用场。他也就只在这种边边角角的地方能派得上用场了。
叔叔很守约地并没有把他的来历在餐桌上细说出来,只说他会在家里寄住两年,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他不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