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学和一个人坐在后排,两名来接他的警官,一个驾驶,一个坐在副驾驶座。
方才出声喊他的,是副驾驶座上的警官,穿着西服。仅凭他的声音,利学和就认出,是那个给自己打电话的人。
西服介绍自己,隶属市第十三分局的特别廉政小组,没有介绍头衔。利学和肯定他在这个小组中地位不高,如果他在小组中担任要职,必定不会略过他的职位。
“聆讯在下午三点不是吗,为什么早上就来接我了?”利学和试图得到更多的信息。
他望见西服的眉头在后视镜中皱起,对方回答说:“在聆讯开始前,可是有着许多工夫要准备,一个上午的时间都紧凑。你身为受害人,只要进行陈述就够了,我们不一样。”
“我明白了,谢谢您。”利学和点头,感叹不出所料。
自己当然是没被包括进“我们”里去的。
利学和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身着昂贵的定制西服,袖扣、领带扣精致,甚至袖箍都须是名牌。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刻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他人展示自己的优越。哪怕他们装作绅士的模样,友好对待他这样贫穷、毫无社会地位的,称呼他为先生,为他打开后座车门,他们的一言一行里,都透露出深入骨髓的高人一等。
自己并没有被当作一个平等个体对待,利学和再清楚不过了。
——甚至被当作是一个没有耳朵没有大脑的物件,安放在后座上,等待运输。
驾驶警车的警官肆无忌惮,与副驾驶座的同事交谈:“这次钓到的是哪条大鱼?”
“第一大区重案组的警探,宫朗的手下,”西服轻蔑地笑,“之前抓住我们小组的四眼衬衫仔在地铁偷拍裙底,不肯移交给我们的那个臭刺头。”
“哦,是他啊,”仇智的特征一点就明,司机点点头,“他也是不会做人,打了招呼也不照顾照顾,直接移交三区分局,在他们一重的眼皮底下我们哪里插得进手,最后衬衫仔是开除公职,行政拘留了十天对吧。”
“对,”西服语气不善,“四眼衬衫可是我们小组最有希望升迁到市总局的人。”
“一副劳资是总局重案组警探、公事公办的嚣张样子,”西服冷笑,“这次可算是栽在我们手里了。”
啧啧,托腮假装专注窗外风景的利学和,内心都要笑掉下巴。越是虚荣的人,越是有着丑陋的自卑,自己算不得好,也见不得别人好。
“据说他家是农场主挺有钱的,你说,他会不会是贿赂了上面,才能一毕业就进了市局?”
“你看他抠抠索索开辆破车的样子,哪里像大农场主的儿子?”西装不屑反驳,“而且他这个人脑子不好使,每个月给纽康民资助大学生活费,足足1000元,养大那些贱民的胃口,还跑到我们廉政小组闹过,说要调查他每个月的全部收入,为什么只给1000元这么少。如果不是他兜里比脑子还干净,上次就能把他干掉。”
利学和轻敲脸颊的手指僵住,有些愧疚,看来基层公务员的收入真的微薄,他把臭虫子宰狠了。
“他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干嘛发疯赞助纽康民上大学?”司机不解。
西服讥讽:“保不准就像你说的,大农场主的儿子,跟他农场的纽康民工人从小到大相处,处出感情了呗。”
警车前排的两人哈哈大笑,利学和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低下头,攥紧双拳,抓皱了自己的西裤边。
利学和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们倨傲、不可一世,世间所有在沼泽深渊挣扎、寻求活路的人们,在他们眼里,都是那么不堪,如同蝼蚁,无足轻重。
哪怕是最轻贱的蝼蚁,他们也是实实在在的生命,会呼吸,会思考,与高等民并无不同。蝼蚁也想要活下去,想要看见头顶,有为他们指引方向的星辰。
穆特。
利学和反复默念这个名字,竭力避免怒火愈盛,合上染红的双眼。
女人叫做穆特。利学和总觉得这是一个假名,别扭地依旧叫她老女人。
毕竟她是一个连银行卡都没有,每周领取现金报酬的女人。在龙蛇混杂的楚拉,怀揣现金可不是一个好主意。没有银行账户,不得不领取现金的人,一般有三种:第一种人,是利学和这种没有身份证的未成年人;第二种人,是包括利学和母亲在内的好几类人,妓女、毒品贩子、劫匪盗贼,他们喜欢现金结算,避免“主顾”赖账;第三种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隐姓埋名,编造了假身份过活,虚假的身份没有大手笔的假证件,去哪都只能使用现金。
有次他与穆特在公园长椅上一起吃早餐,瞧见穆特从衣兜里翻找纸餐巾,不小心错把十多张大额纸币翻出来,心脏都有瞬间被吓停。
“你每周剩下这么多钱,完全可以租一间公寓,为什么还要蹭公园的长椅睡觉?”利学和讶异她的抠门,挥了挥她留给自己的过期处理面包,“甚至还昧下要丢弃的过期食物。”
“小兔崽子你不吃就还给我,”穆特作势要抢回面包,“那些馊掉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