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只在梦中影,醒来非是梦中身。
如果不是那个小东西又在不折不挠地踢他,玉绮罗还会失神很久。他本以为要再过一段时日释天帝才会回来,就算回来了也不会来长明宫。
月之祭结束后的那天,同样是在这张床上醒来时听到的话。每一句他都记得,也像现在这样,不敢当做是梦。
峥华长老说,释天帝已经不打算认他了。因为他是舍月脂,是释天帝年少时的梦魇,更是最深的禁忌。幼时最初知道自己身世后,玉绮罗一度天真地想,是否他足够强,足够优秀,当有一日站在释天帝面前时,他的父皇会有一点喜欢他。
后来才明白,早在他一出生就注定了,释天帝永远不会喜欢他。所有从年少时积累起来,如山如海一般无尽的倾慕向往,只是一场梦幻泡影罢了。
静水月的夜晚炎热,开了半扇窗户的内室仍旧十分沉闷,悬下的帘幔有时会令他睡得透不过气而醒来,心肺处沸血产生的炎气着折磨这具日渐衰弱的身体,小腿也不时抽筋,又要过许久才能再次入眠。
远处酒宴的喧闹声还隐隐传来,但皆如彼岸隔世,莫说一直坐在他身边,六个月来只出现在梦里和战报上的威严身影。
他本以为不会再见到了。
玉绮罗不知道释天帝是何时来的,又在他的床边坐了多久了,一双暗金的瞳注视着他,令他一时屏息。
腹中是刚刚醒来,又开始踢闹的胎儿。大概是因为最近他吃得太少,把它饿着了,每次发起脾气来,都令玉绮罗有些招架不住。
释天帝摒绝了一切情感的眼底幽深似海,目光落在单薄绢衫下所掩住的身形。敞开的前襟露出了一半雪白圆润的腹部,撑得绷紧的肚子上还有什么起伏着,一会儿换一个地方。
“魔皇陛下”半晌,玉绮罗低声唤道,被那道目光盯着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感到从未有过的狼狈。他系上了系带,托着腹部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床栏上,没有再看那张近在咫尺的端丽容颜,目光随着那头披散的柔亮黑发落了下去,轻轻用手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
长明宫里没有魔皇寝宫那样繁多的夜明珠,帘幔的顶上只悬着一颗,光芒极其黯淡。照在低头不言的玉绮罗身上,如月皎洁的银发也变作了褪色的灰白。
匀长玉白的手指摩挲在银发青年的下颌,粗粝的指腹刮过的地方几乎只摸得到骨骼,没有丝毫肉感。
摩罗神殿中的魔神像纵然狰狞,足可令万魔叩首,却抵不上庄严华美的容颜上微微一个蹙眉。
乘赤龙飞骑两日不到的行程里,所有依照轩夜无央所说的话在心中产生的模糊影子都不及他拉开帘幔那一瞬见到的样子,又更不及现在玉绮罗靠在床边,垂头不语的模样。
从未如此尖削过。记忆里,青年的脸是极柔和的线条,与平日清冷的样子不同,反倒像是朦胧隔雾的月华,渺远而不可骤得的美好。
从下颌到细瘦的颈子,密密的红色纹路缠绕在上面,如燃烧的火焰。每一次翻开那些信件时想象不出的模样被真实地勾勒在眼前,将心中搅乱如沸水。
他是该想不出来的,因为这样的玉绮罗从未见过,也没有想到过。
湿透的白绢衫子贴在身上,勾勒出的身形触目惊心。丝毫不见怀孕时应有的丰腴,除了高高隆起的肚子以外,这具身体比曾经更为纤细,乃至到了瘦削见骨的程度。
没有像以往那样强制钳住下颌,令玉绮罗抬起头看他。只是从颈间摸到锁骨,按在一处深陷的沟壑里,似乎只需再用点力,就会折断。
“魔皇陛下”一直抚摸着肚子的青年在那只手掌即将移到胸前时抬起了头,病白秀净的脸上是热气郁结的潮红,凌乱的鬓发黏在脸侧,微润的细眸里有几分哀求的意味,“舍月脂之身不能”
玉绮罗记得那天在祭台上释天帝最后的一眼,是对传说中舍月脂之身的深深厌恶。他自己都不敢看镜子里那样奇怪的自己,更不要说本来讨厌他的释天帝了。
不敢回想的那道目光,总是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他面前,无法躲闪。
释天帝果然停了下来,又定定看了他半会儿,以指腹为他捋开黏住的鬓发。濡湿后纠结在一起的长发划过修长的五指之间,被拨弄到了耳后。那动作是往日情事时常有的,少见的温柔。
哪怕是幽郁的冷香,在这一室的炎热沉闷中也能令他难以呼吸。玉绮罗本来不想对视那双寂冷淡漠的金眸,但不经意一眼后,便深陷在其中,如被拉入梦中的混沌血海里,不知身在何处。
他们一直望着对方,明明已经不再有遥远如驰天野的距离,却隔得更远了。
遥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喧哗声,烟火的光,绽放时的声,唯独满室寂静,只有两道一轻一重的呼吸。渐渐那个小家伙在他的腹中又将身子缩成一团继续睡了,他也跟着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不知释天帝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取回驰天野的大胜是魔族将近三百年的幸事,单单这一笔记在历史中,足可令释天帝超过历代大多数的魔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