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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汉身上的味道,有一些像熟盛的草莓,还没有开始腐烂之前,浑身上下弥漫着的都是香与甜。林舒永就是那个偶然路过水果店的客人,隆冬的季节里,草莓贵得不可思议,他的目的地是街边的廉价饭店,眼睛不经意地瞥过摆出来的摊档,草莓们红彤彤,一个个娇艳欲滴,彼此结成最好的形状。他忍不住走进店里,“草莓多少钱一斤?”“五十。”太贵了,他哪里买得起,于是犹犹豫豫地走了。在卖八元一碗饭的快餐店里用完中午饭,又得经过那家水果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地想吃草莓,大大咧咧走过去,又闻到那阵迷醉的甜香,草莓就是闻着便能吸引你上去买它,拥有它。他又走上前去,“草莓多少钱一斤?”“五十。”“不能便宜一些吗?”“哎哟,最近大棚里死了好多,留下来的这些品质最好,哪里便宜得了?给你一颗试试,保准你吃一口甜得能吞下舌头。”林舒永衔过一颗来,小心翼翼咬开草莓软香的肉,当下决定要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买草莓。
因为草莓是如此经不起时间的磨蚀的生物,他一次一次买回家,在忙过之后终于得到闲暇加以品尝,却发现早已过了最佳品尝期限,香味太过浓郁,许多草莓都陷出了糜,他不得不忍痛丢弃,都是钱啊。
可是,下一次他路过水果摊的时候,又记不住教训,总抑制不住欲望,走进去,买回家,只为了将最清甜的草莓香据为己有。
在此之前,林舒永都不知道,原来真正如假包换的草莓是这样奇妙的味道,如今在全然的痴呆中,他终于尝到了极致的甜美。后来的日子里,他每每仔细回忆今时的一分一秒,不自觉想到冒襄在《影梅庵忆语》里写的:“爱生于昵,昵则无所不饰。缘饰着爱,天下鲜真有可爱者矣。”这天下鲜有闻着香,唱起来无比沁甜的草莓,唯有尝到嘴里,才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可爱。
可爱,原来就是即使你的身体有灼烧的痛,也能产生被治愈的错觉。他们的第一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在林舒永的感官里却似乎只有一秒,因为他在吻里忘记了自己的病痛,甚至连窒息也毫无知觉,可是,郭汉的唇一旦退开,他就跟离了真气供养的修行者一般猛烈咳嗽起来,吓得郭汉赶紧拍打林舒永的背部给他顺气。
林舒永急切地结束了他的咳嗽,因为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一个答案,这一个吻,是不是出于另一次冲动?他用力地吞咽着蠢蠢欲动的咳意,将视线投注在身侧的人脸上,是潮红的,是羞涩的,是怕丑的,他有了一些希望。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林舒永的嗓音低哑而破碎:“为什么……?”这时候,他感到郭汉覆在他背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郭汉对自己说的话不自信时,声音还是那么小,那么让人一目了然,“我承认……我确实经常同情你,但是你也要知道,我不是那种随便同情别人的人啊。我会同情张超吗?我会同情陈光吗?我就是同情,也只会同情你啊……你是我上大学以后最好的朋友,就算是放到以前,除了我哥我爸妈,我就和你最亲了,你为什么要把我对你好想象成同情呢?难道就不能是妥协吗?”也许是渐入佳境,他的底气足了,声音也大起来,“因为太在乎你,所以就算你对我做再任性再过份的事情,我都会无条件原谅你。可是你也要知道,我比你笨那么多,没法一下子承受太大的冲击还若无其事,我需要时间考虑的啊……你怎么可以前一晚刚透露些态度,第二天早上就、就那样抱着我做那种事情……”到这里,郭汉实在说不下去了,索性自暴自弃,“如果你不介意我的笨拙,不介意我的不够精明,就算是那么伤了你的心,你还愿意喜欢我,那……我们可以试试看,在一起,不是同情,也不是什么赎罪。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我也不敢确定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喜欢,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你难受,只想让你快乐,这样……你能懂吗?”
说完这一大串话,郭汉已经口干舌燥,贫乏的大脑里再也挤不出什么有意义的情话了,他觉得自己能袒露心声到这个份上,完全是比让人看见他当街拉裤子还要丢脸的事情。如今,就等着林舒永给他下一个最终指令了,无论结果是判刑书还是特赦令,这个哨兵都不会有欲望对此提出半点申诉。
林舒永的发丝有些长了,松软地垂在他苍白的脸颊前,盖住上面引人遐想的红晕。在郭汉的忐忑里,他轻柔地张合自己的声带:“……汉汉。”
郭汉随着他的呼唤伸长脑袋,唯恐自己错过了接下来的关键词汇。
“……抱着我,像刚才那样。”
“……啊。”郭汉怔愣了一瞬,才将林舒永揽进自己的怀里,就像以前的许多次,林舒永生病的时候,郭汉总不厌其烦地陪在他身边,任对方将脑袋枕在他的肩窝,郭汉此时才发现,这个动作他做得格外娴熟,早已形成了习惯。在郭汉面前,林舒永一直不带任何掩饰地显露出他的脆弱与依赖,他无时无刻不渴望对方的怀抱,而如今这些期待似乎都可以成为现实了。
医院的空调说到底还是有些冷,人在里面躺久了就需要被子的陪伴。林舒永感到他冰凉的身子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