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他的理想要朴素得多,守着一个人,守着一个家,守着足够他长久吃香喝辣的财产,简简单单过完这一生,他就觉得没有白活了。
至于谁打下这片天下,谁能永垂不朽,谁的主义正确,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要不是为了赚点钱,他连带兵打仗这份罪都不稀罕去受。
这日春风沉醉,阳光明媚,傅啸坤心情大好,突发奇想提出去看电影,孟成蹊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充满兴趣,当然是欣欣然陪他去了。看完从电影院出来,两人去大名鼎鼎的锦江川菜馆用午餐,很不巧地傅啸坤意外遇见了一位旧相识。
市保安处处长邓戟恰好也在那里吃饭,见了这位新近下野的老冤家,不禁心中暗暗得意,端起自己的酒杯就走了过来。他假装亲热地把一只手搭在傅啸坤的肩上,阴阳怪气道:“哎呦,我道是谁呀,这位不是羡山兄吗?”
傅啸坤用眼睛冷冷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不甚热络地回他一句:“邓处长,别来无恙啊?”
那邓戟假惺惺露出大板牙一笑,说:“我邓某人一向好得很,就是不知傅司令最近如何?南边的战况……”
“我也很好,就不用你费心了。”傅啸坤怕他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语气粗暴地打断他道。
“哦,既然如此,”邓戟十分有内涵地耸耸眉毛,突然举起酒杯朝傅啸坤道,“在下先预祝傅司令凯旋归来了。”
傅啸坤被撤职的消息早就在上海的官场上传得沸沸扬扬,是人人皆知的事情,邓戟这下刻意揭开他的遮羞布,说是触对方霉头也不为过。傅啸坤当场翻脸,他一把掀翻桌子,扑上去同邓戟扭打成一团。
孟成蹊从没见过表哥这样恼羞成怒的样子,吓得惊声尖叫,忙和周围人七手八脚地上去拉架。但那傅啸坤和邓戟像两只犄角相抵的疯牛,任谁扯都扯不开,先是傅啸坤薅住邓戟的脑袋砰砰往墙上砸,后是邓戟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劈头盖脸往傅啸坤脸上招呼,打得稀里哗啦激烈非常,直到最后双方都落了个鼻青脸肿的下场。
坐在回去的汽车上,孟成蹊愁眉苦脸地盯着他叹气,傅啸坤却是转动脑筋想个不停:“妈的,阿猫阿狗都敢来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了,还是要尽快谋个差事才行。”
傅啸坤那张青红交错的大花脸养了些时日,等他脸上恢复成正常的样子,天气也渐渐热了。
由于终日无所事事,他这几天新添了嗜好,就是变着花样打扮孟成蹊。他找裁缝给孟成蹊定做了一柜子四季常服不算,还拉着对方一趟趟往百货公司跑,今天添双新皮鞋,明天加顶新帽子,这股劲头跟养了个待嫁的宝贝女儿似的。
孟成蹊也由着他胡来,一方面是因为之前傅啸坤忙于公务,陪伴自己的时间着实有限,现在好不容易能天天腻在一起,他知足得很,另一方面是知道表哥一朝闲下来,心里头多少会空荡荡的,有个事情能让他打发时间,总比自怜自艾强。
那天他们从百货公司走出来,破天荒什么都没买,傅啸坤好不失落,边走边唠唠叨叨:“看了那么多领带,你就一个也没看上?”
孟成蹊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慢吞吞说:“其实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还成,我不晓得挑哪个好。”
“那就索性都买了,臭小子,你怎么不早说?”傅啸坤捏住孟成蹊的脸颊使劲拧了拧,接着抬手往外一指,对孟成蹊嘱咐道,“我回楼上把东西买了,你去车上等着。”
孟成蹊捂住被他捏痛的脸,低头应了他,随即一阵小跑回了自家车上。就在他默默坐在后座等待之际,冷不丁扭头,他看到窗外有人正兴冲冲朝他走来。
对方是英俊的年轻公子模样,年纪瞧着比他大不了多少,气质十分高雅出众,可能是腿脚有毛病,他走路时被一个国字脸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搀扶着,一步步走得不甚平稳。对着那张容貌昳丽的脸,孟成蹊一时有些失神,仿佛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努力凝神思索,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沈慕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孟成蹊,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头脑里雷电齐鸣,乱哄哄闪过各种复杂情绪,有愤怒,有惊诧,竟然还有一种不可告人的喜悦。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把孟成蹊塑造成一个悲剧的见证者,他曾经将孟家的幻灭和痛苦都转嫁到孟成蹊身上,折磨他,羞辱他,他以为他们之间除了仇恨没有其他。谁能想到呢?原来他是那么期待对方活下来。
挣开徐仁的手,他独自快步走到车子跟前,俯身面对了车里那人,他淡淡开口:“成蹊,你果然还活着,好啊……你又骗了我。”
孟成蹊听了他的话,黑白分明的眼睛迷茫地忽闪了几下,讷讷道:“先生,你叫我什么?”
“成蹊,孟成蹊。”沈慕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回答。
“这位先生,”孟成蹊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他探出头凑近了沈慕枝,分外认真地同他解释说,“你认错人啦,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孟什么,我叫阿新,季阿新。”
“什么?”沈慕枝没料到他会做出如此回答,脸色一下子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