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塑造</h1>
这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恰逢先生回了老家,学堂无事,用过早餐的姐弟俩照常在院子里看书学习。
越清坐在躺椅上,晒着春日姗姗来迟的日光,边喝茶边看志怪杂谈,恰好瞥到小少年写在纸上的一行字。
“善為政者,弊則補之,決則塞之。”
近来他看了西汉桓宽所录著的《盐铁论·申韩》,对这句话颇有感触,寻常练笔,便把这句话给抄了下来。
不得不说,他虽对杨慈那厮没有好颜色,却不得不承认,自那酷吏来到了这里,便一改前任狗官懒政怠政的风格,一上任就放了几把火,把衙门里尸位素餐的关系户都给丢了出去,选贤任能,秉公执法,大大提升了衙门的办事水平。他手段严酷,执法严厉,杀了不少仗势欺人,无恶不作,为祸乡里的恶棍土匪,一时之间,这个小小的内河码头,竟迅速地繁华富庶了起来。
以往越清的小店,还会时不时遭受街头混混的骚扰,现在几乎是没有了。
从这点上来说,那酷吏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他值得“善为政者”这个评价。
越清见了他这句话,便放下茶杯,手指往纸上一点。
“这个字,错了,多了一点。”
纤纤玉指,长而白皙,修剪齐整的指甲圆润而富有光泽,在日光下闪烁着温润如玉的光芒。少年眼皮蓦然一跳,连忙收敛了心中的不知何故泛起的涟漪,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一时之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她指的是那个“决口”的“决”字,简体字只有两点水,而繁体字,则习惯用三点水。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改变这个小小的习惯,固执地认为,“决”字就该这么写,他也一直没有提醒她,当下也不打算扫了她的兴,连忙点了点头,笑着朝她拱手致谢:“多谢夫子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说罢,便起了一张新纸,轻点墨汁,在上面工工整整地镌写下了这个错别字。
越清满意地点了点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在她的英明指导下,这孩子这两年的变化很大啊!
日后越清知道了他这个想法,沉默了半天,终于察觉这事似乎有种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这种行为,像不像那为了讨好固执己见的老太太开心,儿孙们决定撒几个“善意的谎言”的套路?简直太眼熟了有没有,贾政贾老爷可不就是个中好手吗?!
这孩子真是孝……呸!不怀好心!
“善为政者,弊则补之,决则塞之。”她又躺在了躺椅上,慢悠悠地品起了茶,“此话何意?”
少年清湛湛的眸子刹那间闪出了一道灿烂的光芒,昂首挺胸,傲然道:“善为政者,当如善医人者。善医者,草木之性,药石之情,无不了然于心,祛除沉疴,去石散之厉烈,浸润心骨,使孱弱老患之人,体魄健壮,化腐朽为神奇。”
“听起来很神奇。”越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然,若能防患于未然,则更胜一筹也。”
少年顿时起了兴趣,想听听她有什么见解,便蹲在地上,昂着头看着她。
“哦?先生此话何解?”
越清听了摇头失笑,拍了拍他的脑袋。
这个孩子简直从一个极端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从沉静内敛到油嘴滑舌,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理解,只因为,经过他的观察,她似乎对“性格开朗”的人更加优待一些,比如隔壁那个愚蠢的`贪吃的`总是露出傻笑的`粘着她的虎子。这么多年,还是一样讨厌!
他讨厌愚蠢的人,因为根本就没办法战胜他!所以只能让自己也变成其中一员。
“孱弱患病者,虽有药石可医,然终归有损气脉。决口之河,虽可堵塞,然业已造成,沿河百姓流离失所,五谷六畜尽死,更有灾疫横行。何乐之有?”她吹了吹漂在茶水上的茶叶,淡淡地说道。
“姐姐所言极是。”
少年听了,心中只当她心地善良,不能看到别人受苦。心中哂笑,他的姐姐,似乎有忧国忧民之志嘞!
“然……”她顿了顿,眸中寒光溢出,锋芒闪现,“政有弊病,河有决口,即是为政之失,便是日后有所补救,只要损了一人,即为当政者之不查,惶恐不安尚来不及,又怎能沾沾自喜,受万民摩拜,徒留‘善为政者’之名?”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通病,似乎所有人,都没把人命当作一回事。政治,彻彻底底变成了权力的游戏。政客们在这个舞台上振臂高呼,赢者可以接受万民朝拜,名垂青史,输者则遗臭万年,为世人唾弃。
一个地方,若发生了水灾旱灾,有一个好官护着,日夜操劳,监管有力,开仓振粮,实施到位,尚且能苟且偷生。
然而若是遇到一个狗官,镇守一方却滥用职权,官商勾结,趁机哄抬物价,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史书上的“人相食”这几个字,每每看到,越清都会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