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杨大人找茬</h1>
如何评价越清,是始终困扰着苏墨的一件事,便是在那些个销魂蚀骨的日日夜夜里,他都不曾放弃追问这个问题。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来自何方?这是一个日日夜夜困扰着他的问题。每每问她,她总是笑而不语,避开他的疑问,被问得烦了,只瞪着他抖出几个字:从来处来。
她很奇怪,对一些众人习以为常的事情很不以为然,比如成亲生子,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子孙满堂……
今日听到她的这番话,耳中犹如雷鸣般轰轰作响。他并不知道,他透过越清的眼睛,隐隐看到了千年之后的思想光辉,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夹在在其间,只隐约觉得,他似乎窥探到了一个,或许穷尽此生都无法抵达的世界。
眼前的人,萦绕在她周身的迷雾更加浓重了。
她究竟是谁?
他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额头冷汗涔涔,汗湿透了背脊。他的姐姐,他最爱的人,她究竟来自何方?从来处来,来处是哪处?又将归往何处?!最后一个问题,似附骨之疽一般折磨着他。此时此刻只想咬牙逼问她,得到问题的答案,以蕴藉如影随形的惧意。
越清知道这番话对他的冲击。事实上,也是因为她察觉到,苏墨似乎对一些事情很淡漠,比如生命,比如规则,比如秩序。他还没像现在的士人一样,加入这场权力的游戏,实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人生理想,却已隐隐有了漠视一切,只求结果的意识。
所以她才有意识地对他施加引导。
他确实很聪明,但如果他的理智不能驾驭这份才智,那么她倒希望他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孩子,至少能在这个相对安稳的时代,平安顺遂一生。
慧极必伤,漠视一切,终将遭到反噬。她曾因为追求某个闪闪发光的人,而选择了众人为敌,自甘堕落,成为人人唾弃的“小三”,自然明白那种踽踽独行的痛苦。
依附于最广大的人群,或许不够酷炫,但足够安全,而且大有可为。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他没有背景,毫无根基,须得借着最强大的势,才能在未来的虎狼游戏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而最强大的势,莫过于人心所向。
她希望他能明白她的用心。
一阵哈哈大笑打断了两人的沉思。
两人不约而同望去,只见垂花门处,一身着襕衫,面容英挺,俊逸非凡的男子朗声大笑,黑色皂靴轻点地,迈着大步子从容走来。
“越掌柜高见,杨某佩服佩服!”
来人正是最让两姐弟俩,没错,还包括越清,最讨厌的稚水河县县长。
苏墨看他进来,当下神情一凛,收敛好内心激越的情绪,下意识往越清身前一挡,遮住男人意味深长的窥视,面色不善地发问:“杨大人,不知今日擅闯民女后院,有何贵干?”
这座宅子是越清买下的,杨慈不告而入,穿过了垂花门,也算是“擅闯闺中”了。
越清一见这厮就头昏脑胀,然形势比人强,不得不放下交叠的腿,立刻起身,不留痕迹地把虎视眈眈的少年推到了身后,躬身行礼道:“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杨慈却不在意地摇头一笑,这刁钻饶舌的娘们指不定心里在怎么骂他呢。他拉过一旁的椅子,学着越清的模样翘起了二郎腿,旁若无人地捻起一个精致小巧的点心看了看,而后丢进嘴里嚼了嚼。
他发现这女的还真他娘会过小日子,这个小破县城要啥没啥,还穷山恶水净出刁民,前些日子某几个村还出现了一伙杀人越货的悍匪,某某财主又肆意侵犯农田,欺压乡里……他每天忙得要死,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案子,脑筋突突突地跳,连花楼都很少逛了,这牙尖嘴利的小娘们却天天在晒太阳,喝喝茶,读故事。
他心里不爽,就得要让别人更加不爽。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和颜悦色,如同一位老朋友一般调侃越清:“越掌柜说,每日战战兢兢,辛勤劳作,为国纳税,可我瞧你这样……”他顿了顿,拉成了声音,“分明是悠然自得其乐啊,倒让我这俗务缠身的俗人羡慕不已。”
“大人说笑了,不过忙里偷闲罢了。”越清谦逊地说道。
杨慈听了,嗤笑一声,吞下了一块酥软的糕点之后,也不打算跟她磨叽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前些时日,本官清查本县户籍……”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仔细盯着越清的脸看,只见这娘们垂下的眼睑微不可查地跳了跳,“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越掌柜想不想听听?”
有趣你妈!
“杨大人说笑了,您公务上的事,小女子不敢妄加参与。”
“哦?”男人意味深长叹了声,“越掌柜过于自谦,方才的论断可谓是脍炙人口啊,官与民,形同契约,杨某人也算是听过很多论调了,但还没听过这等新颖别致的。越掌柜可否有兴趣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