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
“宁亲王,我与你说这些,是因着我担忧皇上。”
言弘一双眼中,此时终于流露出了忧心的神色,低声道:“皇上早年在东宫做太子时,心性便可见一斑,他心思深沉,于逆境之中仍能一步步忍辱负重,登上皇位之后,更是勤勉有加、无半点奢靡享乐之恶习,发奋新政、藏富于民,如只看着这些,皇上将是大周罕见的明君英主。但是无论是先帝,还是老臣都万万没料到的是,当今圣上的心性,竟也藏着会使大周江山不稳的缺陷。”
“先帝曾言,若是承平之世,许是襄王略胜一筹,可是若顾及到削藩新政,皆是需意志大卓绝、摒弃一切私情之人才能胜任,太子擅隐忍、意志坚定,既有明慧一面,亦有帝王无情狠绝的一面,理应是最适宜的新帝。隐忍本是强处,只是当今圣上兴许是隐忍太久,甫一继位,根基尚未稳固,便已冒进将襄王一脉连根拔起,彼时我已看出一丝隐患。”
关隽臣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其实隐约猜得到言弘所说的隐患究竟为何。
他并不知道言弘是否知晓周英帝阳事不举之事,先前他本还不那么懂,可是如今这几日,他身子虚空、也有了那难言之隐时,才霍然之间体悟到了一丝周英帝的疯狂和阴郁。
一位太子,腿间那物事颓靡十数年,便一如那些在东宫隐忍蛰伏的耻辱岁月。
两相叠加,床事无能、权事也是无能,怎能不叫人疯魔。
人心中的恶鬼饲养已久,一朝放出,岂是旁人可以预料得到的?
“皇上亦有软肋、有他所不能掌控的心绪和癫狂。当今圣上削藩,除却为公为的是先帝定下的国策,更多的却是为了中饱私欲。先帝所设想的削藩,绝不是这般的削法。灭襄王便也罢了,既是去除宿敌、稳固皇位,更是杀鸡儆猴,可交其他宗亲藩王战战兢兢,为削藩大业筑基。但雷霆一击之后,便该徐徐图之,先缩减用度、再慢慢割除兵权,如此削藩,才能有所成效,不至冒进动荡。”
“我这两年曾数次进谏,只是皇上早已听不进去了,第一步灭襄王,第二步便是迫不及待地对平南王出手,只是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地押在乌衣巷,却叫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如此成德年间两桩削藩要事,皆是皇上直接对皇室血脉最中央的亲兄弟下手,这绝非智者所为,只是当今圣上在此事上竟是如此刚愎自用、不容违逆。我看似退隐,实则真正是无奈之举,不得不退避锋芒,居于梅园。”
“父皇和言太师料事如神,却不曾想也有算错的一天。”
关隽臣冷声道。
“人心如深潭,不敢言参透。”
言弘喃喃道:“有一桩事,我始终挂在心上。如此削藩下去,我只怕今朝金剑一还,若有一日皇上无所顾忌、再将你无由拿下,届时大周宗亲贵族势必人人自危。历来王朝,帝王必然要行制衡之术,宗亲独大,则削藩,重宰相六部;若相权过大,则以宗亲之势替换宰相。如此两相制衡,才是长久之道。如今皇上对自己血脉兄弟如此之狠,不为自己今后留条后路,浑然失却往日的英明才情,长此以往,大周江山必将动荡不安,我心难安。”
“我出自儒门,正所谓君子弘毅,当为万民立言、为万民承担,数十年兢兢业业地辅佐三代帝王,只盼不负这门先贤代代相传的治世之学,如今到了风烛残年,却不曾想大周竟会让我忧思至此。”
老者本是颇为精神,可是此时说到这里时,枯瘦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低声道:“宁亲王,今日请你将金剑收回,不为别的,为的是叫皇上心中存一丝忌惮,更是要叫你安心,言弘命不久矣,但临死之前,即便是死谏,也会对皇上阐明厉害。你乃是大周唯一的冠军侯,万民心中的镇国柱石,这根柱石仍是要为大周、为皇上立着的。你我即便不为师生,也为同朝之臣,大周数百年基业,万万不能毁于本朝。纵是心中有所不忿,但是为臣之道,终究是忠字为先、江山社稷为先——宁亲王,此中要害,你务必要细细思量。老臣死后,你还有大周宗亲,仍是要与大周同心、与皇上同心啊。”
说到这儿,言弘双手执礼,深深地躬身对着关隽臣行了一个大礼。
关隽臣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垂垂老者,一时之间,心中竟觉得一片空茫。
当世大儒,至死亦是要守住这“忠”字的。
他缓缓地站起身,与言弘相对行了一模一样的大礼。
一礼完毕,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转身向梅园的木门走去。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后,他忽然回过头,看着言弘平静地道:“老师,您曾说,儒学乃治世之学,非帝王之学,当年我总是不明白其中分别,只是今日一叙,我竟有了些明悟。”
他不待言弘回答,就一字一顿地道:“我乃大周子民,为大周流尽血汗、拼下冠军侯的声名,却成了一生的枷锁,被皇上猜忌至此,仍要叫我尽一个忠字。”
“削藩,口口声声说的是为民,可是当真如此吗?国库虚空、民心不稳,龙位亦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