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风险。
句句都是风险。
乔奉天想揪着点什么,拽住点什么,别让他这么贴地站着,都像沉沉地往下落。
“截、截肢不行……他、那他以后怎么生活怎么工作……”乔奉天说的断断续续。
瘦高的大夫皱眉,站前一步,“所以说是有风险啊,医生给你尽力保啊!这种东西都不是百分百的,即使我给你今天接上了,你明天还是有坏死的可能。命不比手重要?这个家属还想不明白么?”
郑斯琦又伸手往乔奉天背上轻轻拍了拍。
乔奉天捋了下刘海,“开颅手术什么时候做?”
“各项指标达到手术标准可以立刻上手术台,病人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是越快进行越好。”主任答他。
乔奉天紧接着想问风险,可话在嘴里囫囵含着,实开口艰难。
郑斯琦替他,“风险大概多少?”
主任手慢慢揣进衣兜里,似乎也在飞快地计算思考。
“理论上是六成。但不包括术后的可能会出现的不良反应情况,像术后感染、偏瘫或者部分五感或语言功能丧失等等等等,这些现象都是有可能的。恢复期也可能会很漫长很辛苦,这些家属一定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六成。
险之又险。
一瞬间似乎又恢复了浑浑噩噩的状态,以至于无暇再去听主任后续断断停停的小段嘱咐。等被推到一纸术前协议的文件前时,乔奉天才发觉自己手颤抖到笔都下不了。
上了手术台,是生是死,就得那么着了,反不了悔,回不了头“麻烦抓紧一下时间,手术室已经在准备了,抢救室里也还有其他台手术,受伤的不止您哥哥一个。”
护士看的着急,轻叩着签字板,不由得出声催促。
“奉天。”
郑斯琦轻轻拿过了乔奉天手里的笔,腾出一只手来再次在他的背上轻轻拍抚。
这样一个动作,其实是很平凡本真的。几乎是所有人降临在世,从或父或母那儿,体悟过得第一份宽慰。它本身,就有极强的安抚的意味。郑斯琦似乎深谙这点。
“放轻松,深呼吸试试。”
乔奉天听他的话,深深吸气,满含消毒水味儿的冰凉空气灌进鼻腔里,刺激着脆薄的鼻粘膜。
等再吐出一口气,意外地觉出短短一刻的释然舒缓。他转过头去看郑斯琦,看他极淡地微笑一下,把笔塞回了自己手里。
“签吧,别怕,你哥哥在等着你呢。”
乔奉天提笔,用力攥紧,潦草急速地划出了自己的名字。像是交付又像是躲避,手一颤,推开了签字板。
准备手术到送进手术室之间的间隔很短。抢救室的大门大开,护士高举着输液瓶,扶着床上的氧气枕,拨开周遭驻足观望的人群。另一个护士推着病床跟在医生的后头,脸朝着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开一条通道!乔梁家属!乔梁家属?”
乔奉天立刻小跑上前。
“在,在!”
“跟着去六楼手术室,人手不够,过来推一把床。”
乔奉天点点头,伸手去抓床栏。不知到该对焦何处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到病床上的人的脸上。心也像被猛捶似的大力一恸。
乔梁还是那个模样躺在床上。只是那头比乔奉天不知乌多少,浓多少密密黑发被干干净净地剃掉了。彼时乔奉天不过乔梁腰高,就羡慕他发质极好,不像自己,细软一把,一点也不褐黄。
头顶裸露的青皮上,还有两道因为不甚心细,手一颤,刀片留下的几道细长血痕。
距离更近,看的更清楚,更让乔奉天呼吸不畅,手如同抖筛般徐徐颤抖。乔奉天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咬牙忍了一路,却只因为一头无关紧要的头发而已,自己就要忍不住掉眼泪了。
“对不起对不起,等一下。”
乔奉天忙不迭松了手,背过身子捂了下脸。
“你走我后面推。”
郑斯琦虚搭住乔奉天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后带。
“别哭。”
傍晚六点三十,手术开始,点亮的红灯,六成的把握。
大事当前的人,常常喜欢把常规的事情戏剧化,无限放大小范围的概率因素。多不愿去想那个六成,反而自虐似的要去揪着那四成不放。乔奉天肉体凡胎,也一样。他不知道如果乔梁救不回来,他该怎么办,他,林双玉乔思山,乔善知,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许多东西对乔奉天而言,似乎也失了大半的意义。
巨大的哀恸与恐惧无助再次没上心头。
乔奉天往郑斯琦边上靠,揣在衣兜里的手正紧紧握拳。
“现在的医生,说话会给自己留很大的余地和弹性,那种身经百战的老医生尤其是,比如这种主任级的。”
走廊里,郑斯琦开腔开的莫名其妙。可那沉沉缓缓的调子一进耳,就能让人心生些微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