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药渐渐就发了散,眼前五彩斑斓的漫成一片,好像看见春天的桃花打着转飘在湖里,又看见满眼的白书卷黑墨字闪来闪去,画眉鸟啾啾啾地噪叫混着清脆的笑声和念书声,什么关关雎鸠什么一匡天下都乱七八糟的,还有扑进怀里时深吸到青竹的气息,身上滚热的孟浪一重又一重,尽是把记忆里最美好的事情全部勾出来凌迟了。
再后来五极都登了顶,那股燥热却怎样都平息不了,欲不能足求而不得本就把人苦苦煎熬,那一位还恶趣味十足,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逼着自己把那些个勾栏里的话语都下贱得叫了个遍,才放手让人去了。
李情却是连衣冠都没怎么乱,伏在赵安身上稍稍喘了会儿气,随后头也不回地拂衣而去。
这边的情况就惨烈得多了,身上黏答答地尽数干了也没收拾,赵安累得连眼皮子都不想抬,干脆闭了眼,可闭上眼看见地全是火啊血啊地漫天飞,耳边杀伐哭喊声力竭,胸口被狠狠贯穿的痛楚和屈辱的疼痛。
极乐过后必有其反,这药会先带你经历了最美好的事情让你忘记自我,而后又令你一遍一遍感受最痛苦的瞬间,感情强烈的起伏足以令任何人都疲惫不堪。
一盏茶的时候像是熬了一个甲子,赵安脸上没了任何表情,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药效褪了,身子也已经给清理过了,环顾了一下,是先帝住过得长乐宫。
窗子外头瞧着已经日薄西山,门外长廊上挂着的金丝笼子里关了只画眉鸟,风把像小扇子似的黄绿银杏叶子吹进殿里,伺候的人大概是想让赵安休息地好些,没有点灯,偌大的长乐宫里显得有点昏暗。
一整天没喝水,赵安的唇都皴起皮了,叫唤了几声,守在殿外的太监宫女们便鱼贯而入各司其职进来伺候。
云喜见了赵安,跪地不起,眼里垂了几大滴泪珠滚下来,只抱着他的腿道:“今上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些,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安默默看着这个自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内侍,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许久才轻轻地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喜不敢看赵安,只埋着头嗫嚅:“一开始就是了,也记不清那个时候自己是五岁还是六岁了”
虽然知道云喜是李情的人,但居然从这么久之前开始就是的,赵安还是有些讶然,随后又自嘲地叹了口气,该是说李情处心积虑蛰伏了太久,还是说自己太容易信任他了。
不过到底也是李情教出来的人,这两个王八蛋装得都一样像。
只要一闭上眼,全是宫变那天的画面,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
早课时还是自己倾慕多年的先生,正在给自己讲管仲辅佐齐桓公一匡天下的典故。
不学无术的赵安一只手托着腮,坐在座位上仰视着李情,唇边绽出一个痞气的笑容,问:“先生以后也要帮我一匡天下吗?”
李情温柔地抚过他的头,笑吟吟地说:“当然。”
半夜里就成了地狱的修罗。
赵安眼睁睁地自己的宗亲弟妹们一个一个的被杀掉,刀剑捅进肉里,血溅在地上,那些平日里高贵的王子公主们都被布条塞住了口,在死亡面前甚至没办法发出一丝哭喊,只有惊恐瞪大的眼里流下绝望的血泪。
最后一个倒下的是世云公主,昨天刚过的八岁的生辰,那时候赵安假装不记得她的生辰逗她玩,小世云还嘟着嘴跳起来要揪赵安的头发,恶狠狠地骂太子哥哥是千乌龟万老贼,天字第一号的大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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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忽然觉得自己很奇怪,因为现在他甚至羡慕世云,羡慕她已经死了。
还没回过神来,李情哗地一下抽出腰间的金雁翎刀,横在宁王的脖颈前。
宁王破口大骂:“李情你疯了吗!”
那个时候赵安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把刀还是我送给你的。
李情笑了起来,他每一次笑的时候眉眼都格外地俊美,让赵安移不开眼,可这次他发现李情其实笑得十分残忍。
赵宁骂得越来越难听,李情毫不在意地挟持着他进了长乐宫,他们朱红色的朝服上都沾上了鲜血,可溶进了衣服里,却都看不甚明白。
后来的事情赵安更不想回忆了。
可一闭眼就会出现。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都不带给人喘口气的。
真烦啊。,
赵安甩甩头清醒了下,想出去走走。
来给他更衣的宫女是个生面孔,身子比赵安还要高挑,明眸里含着秋水一样,长着一张素净淡雅的脸,问了名字说是叫连素。
不过连跟了自己快十年的云喜都是李情的人,赵安根本就没指望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
连素低着头,一言不发恭恭敬敬地为赵安换上便服,整理衣袖的时候,若无其事把他宽大的袖子塞进他手里。
赵安蹙起眉,握了手用力一揉。
瞬时内心里万起浪涛翻滚,可面上却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