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十数日,天寒了些,风过连波,落叶满京,就连长安都是一片凄凄哀景,想来西南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这会儿按理应该开源节流、缩减财政,可宫里头却还大兴土木了起来,倒也有个名目,灾祸连连,今上连下两道罪己诏后,决定修庙礼佛,诚心求安。
才半月不到的功夫,眼看着一座佛堂就起来了,门口匾额上还是代王殿下亲自给题的三个大字「极乐阁」,字写得倒是笔法追劲、铁画银钩的,只是这名字取的,像话吗,当时赵安抬眼看了就立马啐一口,他李情可真是个混不吝的,佛祖面前都不给那三分敬意。
李情把着白檀折扇倚在门边,明知故问:“今上有什么问题么?”
赵安睨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没问题,哪怕是先生给佛堂安了个秦楼楚馆的名儿,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秦楼楚馆那可是你说的。”李情笑得意味深长,缓缓道:“《佛说阿弥陀经》载明彼佛士以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今上扬言要常伴青灯苦佛,我看这名字再合适不过。”说罢折扇往内一指,没点灯,大白天看起来也黑魆魆的,道一声:“请吧。”
地方不大,看起来还怪渗人的,佛台上陈列着八十八尊纯金佛像,细眼、高鼻、垂耳、薄唇、圆面,目光锋利,俯瞰尘世,面相威严而又慈和,说是男相又似女相,高深莫测,体态优雅,动作各异。
台前摆一张佛桌,笔墨纸砚具备,点一盏灯,烛影摇晃,佛像身上便仿佛有碎金流动,死物的双眼也好似在明灭闪烁。
赵安踏了进去,那就极乐罢。
这日,赵安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桌上默着经,身边儿就云喜一人跟着,都说抄经能静心,他是不再信这个了,越抄越烦,幼时罚抄还有个数呢,这无穷无尽地抄,除了能淹了自个儿,再没别的用处,这会儿,要是让他撕经肯定比抄经能排遣。
撑着下巴,拈起一颗腌李子往嘴里塞,恶狠狠地嚼吧两下,再舔舔手指头歪在一边儿,又胡乱写了两个字。
佛堂里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冷些,云喜冻哆嗦了一下,转身给赵安添了件白狐狸毛小披风,赵安听着动静便扔了笔,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背过身去,朝云喜勾勾手指头,示意附耳过来。
云喜不明所以,今上这样子倒像是从前叫自己跟人使坏,有点期待又有点心酸地凑了过去。
赵安嘴角噙着笑,冷冷地在他耳边吐出一个字:“滚。”
扑通一声,云喜就跪地上了,背脊像一把紧绷的弓,前额死死贴着地,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好一会儿不敢答话,也不敢抬眼看他一眼。
“你怕什么啊,就算我想怎样,我还能拿他李情的狗怎么办吗?”赵安斜着瞥他一眼,接着讽道:“还是你良心发现,夜不能寐,觉得愧对这么多年的主仆恩情,心虚?”
云喜还是不敢答话,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真没劲。
赵安有点不耐烦了,命令道:“出去。看了你就恶心。”
还是一动也不动。
“你真当我怕了他,不敢动你吗?”赵安一把提起云喜的衣领子,清澈双目中透出水洗过般的刀光,剜了他一眼,又重重地把人往地上摔下。
云喜撑着地,小心嗫嚅着:“今上息怒是代王殿下吩咐”
“我知道,是李情叫你看着我的。他指望着我什么我也知道,还不是念旧呗。”赵安笑意渐佳,蹲在他面前,道:“不了,我烦。你要是真还有点儿过意不去,就放我清净点。”
看云喜皱缩的眉头稍微松了点儿,赵安叹了口气,接着给他灌迷魂药:“反正我也出不去这地儿,他昨儿也说了今天没空过来找我晦气,你”
顿了下,气定闲神地看着云喜,指着门外头,语气却有些暴躁地道:“滚啊!”
被这声吓到,碍事的人总算是连爬带滚地走了,还带上了门,清净了。
赵安舒了口气,盘着腿往后一仰,躺倒在佛桌前,倒望着那些鬼气森森的金佛像,环绕着、微笑着、俯视着众生。?
状似随意地扣了几下地板,哒、哒、哒。
侧殿里一尊不知道什么佛像后边儿便探出了个头来,小心翼翼地往外头看了看,陈谦拿袖角擦了擦额汗,扶了下帽檐儿,朝赵安对了个口型:“您没事儿吧。”
躲在这佛像后头,真是不知道有多少不敬,可得夭多少寿啊,陈谦的心一阵狂跳。
赵安望了眼紧闭着的大门,想想倒了杯茶,放在门缝后边儿,云喜要是一会儿开门,肯定得弄出声儿来。又理了理衣袖,朝侧殿走去。
陈谦穿着一身太监衣裳,好不容易爬下佛台,见了赵安又立马要跪下行礼,赵安眉尖一抽,摆摆手给拦住了,轻声道:“这会儿不用这个,你见过苏折了吗?”
“回今上,见过了,他真是宁王的人?咱们跟宁王可”
一说到宁王,赵安心里就忍不住烧起一团邪火,硬生生地给忍下去了,闭了眼急促道:“你们按他说的做,宁王这边我来周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