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预料到自己会“失宠”，左右他也从未依仗过所谓宠爱，故而不甚挂怀。

    自贵嫔入宫，独得圣心，不愧是太后的血脉，端的是八面玲珑，手段圆滑，长孙空明自认，年轻时的自己远远不及，这次皇帝着实眼光独到。

    只是大约没人猜到他这个皇后还摆在原位，既没暴毙，也未废后，贵嫔也尴尬，不知如何对待他，只好敬而远之。

    皇帝来得渐渐少了，宫内监视的眼线也随之怠懒起来，周围冷清，长孙空明反觉安静。

    皇帝最后一次驾临，是在深夜，醉酒而来，大约是想看他回心转意，长孙空明弃了绘着天下河山的舆图，揉了揉干涩双眼，娴熟地安置皇帝，解酒、舒乏，更衣。

    皇帝见他始终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十余年夫妻，已能自有形的沉默中感受到压力，再加上醉后恣意，竟玩笑似地问他：“皇后为何从无所求？”

    长孙空明反问：“身居宫中，更有何不足？”

    皇帝沉吟，笑道：“若迁居别宫，你想带上什么，尽管和朕开口。”

    一国之后迁居别宫，不是冷宫便是废后，旁人早该魂飞魄散，长孙空明却仍然凝定自若：“太冷了，我不想去。”

    皇帝挑眉，语调愉悦：“这算是恳求吗？”

    长孙空明叹了口气，正色道：“陛下，臣是国之君后，不是妾妇。君要臣死，无言可辩，但臣绝不会屈膝恳求。”

    劝谏皇帝，要稳住阵脚，臣非君奴，一死可矣，然君子不受辱。

    李世民应是恨极了魏征，可谁叫魏征有和他对戏的默契，刚刚够上演一折君臣相得。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太宗的脸皮和心胸。

    眼看赵琮脸色渐渐低沉，长孙空明见好就收，指了指杯中酒：“天寒，陛下若赏无可赏，不妨多赐我几杯别酒取暖。”

    他语带讽刺，自己也清楚。

    赵琮不再试图挑起话题，二人；相背入眠，一夜无话。

    翌日，长孙空明便发觉杯中酒重又变得甘甜。

    他相当于被禁足在了自己的宫苑之中，大典祭祀由贵嫔代为出席，对外只说他重病，长孙空明便也很配合地开始酗酒，果然沉疴一日重似一日。

    贵嫔很是做成了几件大事，皇子们开府行礼，她比皇长子大不了几岁，却也端住了仪态气势。亲农礼上，她毕竟不是皇后，身份局促，又不能绕过皇帝的意思真请了皇后来，于是灵机一动，请了一幅长孙空明的字，连同他的画像一起供奉在主位，两全其美。

    真成了绢帛上的活死人，连长孙空明自己也觉好笑。

    坊间说书人议论纷纷，都说皇帝无缘无故疏远皇后，是为着汝南王余孽起兵，皇帝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压了下去，可夫妻二人到底不复以往。

    末了，总要拉长了声音叹息一声：“列位有所不知，陛下心里，只怕比凤后还要难过啊！”

    就好像他是九五之尊，所以连冷淡的情感也比别人高贵一般。

    唯一的好处是，天下人人以“凤后”呼之，来世传奇落定，不会有人记得他可笑的谥号。

    谁能否认这是一出俗世喜剧？

    只是长孙空明着实没想到，自己做贤后做得太成功，竟引起前朝动荡。

    与对他不同，赵琮在面对臣子时很沉得住气，近日多有人上书，认为皇帝逾距，不可以妾为妻，强烈要求请中宫重掌凤印。

    至有刁钻文人，不仅上书屡劝皇帝节制养生，好像他已经老态龙钟一般，还不停弹劾新宠宫妃的父兄，谁得宠，他就参谁品行不端，指着鼻子骂皇帝识人不明。

    皇帝终于压抑不住火气，为家国大事，他可以忍，为宫闱私事，他便动了杀人的念头。

    长孙空明既感动，又无奈，但他一日为后，该做的事便还是要做。

    他设了佛堂，日日斋戒，青烟缭绕，念诵往生咒。

    皇帝终于被引来，见他一身素衣，清淡缥缈，不悦道：“皇后这是为谁祈福？”

    长孙空明捻动手中佛珠：“自然是为开罪了陛下的人祈求冥福。”

    皇后劝谏，一哭二闹、卑躬屈膝，统统行不通，只得剑走偏锋，举重若轻。

    帝后本是同心一体，要有多清贵的文名，才消受得起皇后诵经？长孙空明如此行事，皇帝若不想当众和他决裂，便只有忍耐杀性。

    赵琮盯着他，只觉一股淤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他在亲农礼上见到了长孙空明的亲笔：“天不言而有信，地无语而物成，于是五谷丰登，六畜蕃盛。”

    如椽大笔，浑朴大气，简肃端方，无一字自怜自伤。

    赵琮亲眼见过自己的皇后年轻时游戏之作，簪花小令，隐语回文，他亦是风流王孙。

    只不过他这个贤后做得称职，太称职，以至于仿造他们形象捏出的木雕泥塑，都比真身来得更亲密。

    赵琮命令他起身，长孙空明阖眼，不动声色继续转动手中念珠，赵琮怒极，长孙空明冒犯了天子之威，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