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三是在深夜有了知觉的。
先是意识渐渐苏醒,胸口钝钝的疼。眼睛像是坠了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睁不开。
手指动了一下,接着又动了一下,感官才回到身体,眼睛慢慢睁开。
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头开始疼起来,许多记忆冲进刚刚恢复思考的脑子,将路三压得喘不过气。
成为路三前,他的名字叫,江余。
多余的余。
他是江家家主江云飞的小儿子,嫡子江见秋的弟弟,却以家丁的身份在江家活了十七年。
江余的生身母亲叫连雀,是江家的一位厨娘。
江夫人怀胎七月,江云飞喝多了酒,与厨娘春宵一度。江见秋满月时,厨娘的孕吐和肚子再也瞒不住。
江家一向家风颇严,江夫人是官家女子,下嫁江云飞时,江家曾许诺一辈子不纳妾。婚后夫妻二人确实琴瑟和鸣,江云飞很是宠爱夫人,一时在京都传为佳话,羡煞一众未出阁的女子。
商会会长马上要辞任,接任的人选里江云飞呼声最高。
一来是江家的生意确实做得不错,从京都到江南都有自家的铺子;二来江家人口简单,江云飞只有一位夫人,后宅安宁;三来江夫人出身官家,虽现已没落,但毕竟祖上曾显赫过,人脉权力是普通商贾比不了的。
江云飞忌惮夫人娘家怪罪,影响了他接任商会会长之位,便想将怀孕的厨娘除去。
初为人母的江夫人却不忍,与厨娘长谈后保了她们母子性命。只不过江家上下不会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也只能当作家丁养大,不可逾越。
厨娘能捡下一条命已是万幸,躲在后院里生下了孩子,孩子长到三岁时,厨娘染病去世。
江余便成了府里谁都能欺负的野孩子。
衣不蔽体瘦弱不堪的小孩子被呼来喝去,好心的嬷嬷偶尔会给他一点馒头,再多却没了。
江云飞本就当他是耻辱,让他自生自灭却不许踏出江府一步。
江夫人养尊处优惯了,看到脏兮兮的小孩子怯生生的眼神,没来由的厌恶。只吩咐家里仆从别让他饿死就不再见他。
“江余”这个名字是过世的厨娘给他取的。
江余对亲娘的记忆只剩下一丁点,同样瘦弱眼里却满是宠溺的女人抱着他,让他别哭,说着说着自己却掉下泪来,小小的孩子看到娘亲的眼泪,被吓得止住了哭声。
关于幼时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江余只记得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大雪堆满了破败的院子,屋子里一件能蔽体的衣物都没有,床上的被子里棉絮已经拧成一块一块,摸着比他的手脚还要冰冷。
要不是有人推开了那个院子的木门,江余可能已经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进来的是另一个小孩,江家的嫡子,江见秋。
他穿着厚厚的棉袄,外面还套着一层夹袄,衣服的边都滚了一圈兔毛,戴着一顶遮耳朵的帽子,一双眼睛亮亮地看向瑟瑟发抖的江余。
“你就是我弟弟吗 ?”
江余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人教过他弟弟是什么。
他知道肚子难受就是饿,嘴巴难受就是渴,后来他知道了身上难受是疼,会忍不住掉眼泪。
但没有人告诉过他,弟弟是什么。
富贵的小少爷走近,伸出手摸了摸江余的脸,冰得他立马把手缩了回去,怀里是热乎乎的汤婆子。
小少爷想了想昨日背过的《弟子规》,将汤婆子递给了他的弟弟。
午睡时调皮,他装着闭上眼睛,却无意间听见侍女谈论,得知这后院里还有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子,是他的弟弟,却没有娘亲过得十分可怜。
趁着午膳后说要去堆雪人,甩开了侍从就来了这小院,见到了缩成一团冻得连话也不会说的小孩子。
他和隔壁李家二少爷李光耀一起玩耍时,曾听过他讲家里弟弟妹妹如何哭闹扰人。小少爷虽嘴上嫌弃,回去时却记得抓一把松子说要带给弟妹。孤身一人的江见秋很是羡慕。
如今骤然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弟弟,虽然看起来脏脏的,不太聪明,他却一点都不嫌弃。
侍从寻来时,他家小少爷正抱着那个没人管的孩子给他暖手,尽是冻疮的一双手上正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笑得开心。
小少爷非要带着江余一起回去,仆从没办法只好顺着小少爷,并连忙禀告给当家主母。
江夫人看着自己儿子对江余很是亲近,还求着她要给弟弟做新衣服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被小少爷求得紧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
后来江见秋让江余与他睡在一处吃在一处,只是江余不能跟他一样去学堂里,他便每日下学后都一笔一划教弟弟新学的字。
只是这样的情况却只持续了几年,江见秋十三岁时忽然就一病不起,瞧了许多大夫也没什么大的起色,整日里病殃殃的提不起精神,
江余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