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静静地望了我许久,墨玉般的瞳孔中映着雪光月色,竟令我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他的声音也像是琼玉撞落在碎冰上:“为什么这么问?”
我凝望他艳丽无双的容貌,胸口那针刺般的痛感越来越浓,明知有些话说出来必死无疑,仍止不住地往万丈悬崖下纵身一跃:“我觉得……你不需要我。你往后漫漫长路,有没有我在身边,都……”
叶疏打断道:“我需要你。”
我一句话问出来,已觉万分后悔。听他回答得如此急切笃定,身上忽然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将头深深靠在了他肩上。
叶疏伸手抱住我,在我脸颊旁轻声道:“师尊对我恩同再造,谢长老他们见他伤势危重,恐我难以兼顾,才有此一问。在我心中,早就把你当成了惟一的伴侣。你若因此不安,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吕祖像前合籍,滴血为誓,心魂相系。”
他双手收拢,将我抱得更紧:“夫君,我需要你。”
我听到这一句,再也忍受不住,泪水一涌而下。从眼中看去,连水中的月亮也仿佛晕开了一团朦胧之色。只觉叶疏修长的手指不断替我拭去泪痕,我在细雪与月光中痴望他的红唇,如失了神一般吻了上去。
次日一大清早,我们一同前往四象殿拜见师尊。方外不问俗事,山上亦无半点过年的气氛。青霄真人精神虽不比以往健旺,倒比前日所见好了不少。见我来了,还特意让小道童给我拿了一个小小红包,又问起我二人的婚事。正好有壶山弟子进来送药,师尊被人搀扶起身,口中笑道:“我这老头儿学艺不精,倒牵累了一对爱徒的美事。没奈何,只好豁出这张老脸,到天机阁去讨些漂亮绸子来,算为师给你们赔罪,如何?”
我见他袖口中露出的手腕干瘦之极,与他意气风发时相比,确已露出衰老之态。一时心酸不已,深揖道:“弟子小小琐事,不及师尊金体万分之一要紧,令师尊三番两次费神,已是极不应该。师尊这么说,实在折煞弟子了。”
青霄真人在我头顶轻轻一拍,笑道:“是了,我们随云向来是最懂事的。你和疏儿情好绸缪,原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是早一日完婚,总是少了一桩心事。”又问了我几句心法修炼进展,才被人劝着歇息了。
我们方告辞出门,只听藤架上沙沙有声,一个闷闷的声音唤道:“叶疏,叶疏!”
我止步回头,见一个金黄的葫芦高悬在枯叶之间,向叶疏道:“你且留下,还有些事须与你详谈。”
叶疏眉心一动,应声而去。我看着他雪白背影,心口那熟悉的撕裂感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由叫道:“等一下!”
叶疏脚步一顿,向我看来。我却不知如何诉诸言语,嗫嚅半晌,只哑声道:“……你早点回来。”
只听那葫芦啧啧连声,一个歪嘴几乎咧出了本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小两口一刻也分不开,老葫芦一定知情识趣,早早地把你老公还给你。”在叶丛中闪了几闪,催着叶疏走了。
我只得独自走回云何洞天,见叶白驹仍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磨那块玉坯,那冰糖葫芦的竹签子一动不动地插在原地,上头的八颗珠子一颗也未动。我心中闷闷,进门怔坐了许久,才勉强将该做的物件取了出来。一时心情郁结,做了几次也不合意。起身出门时,见天色又已转暗,雪虽然停了,寒气却比昨日更重。我向流云峰方向遥遥望了一眼,本想自己过去一趟,却又不愿遇到江风吟。正犹疑间,忽见不空山旁一处峰岭上燃起一道灿烂焰火,红光升空,旋即散坠如星子,颜色极为夺目。
我心中一动,想:“江师妹最喜这些声光之物,想来定在此处。”当下踏雪而行,来到那焰火之地。一路只见明灯高照,连道旁的苍松上都绑满了彩带与绒花。箫鼓声起,火光点点,许多年轻弟子都聚集于此,梳洗一新,执杯互道安好。少女们更是盛装打扮,个个脸上带着明媚笑容,不时与女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有些小弟子认得我,热情招呼道:“随云师兄,那门口有许多精巧点心,尽可以自行取用。”
我认得那正是千旗山大师兄的住处,从前我替他送裁改的衣服来,还进去过一次。如今只见大门敞开,主事的却是贝师兄。当下来到那摆放酒食的长桌前,取了些玫瑰酥放入口中,却并不似在丹霞山庄中尝到的那般鲜美。
我略觉失望,心道:“想来广叔、兰妈他们也来不及做这许多,多半是从外头铺子里买的。”
忽觉眼前一黑,已被一双温软的手掌捂住了眼睛。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在我身后笑道:“猜猜我是谁呀?”
我苦笑道:“江大小姐,你好。”
江雨晴小小嗤了一声,似觉其味索然,将手放了下来,嗔道:“随云哥哥,你这个人好生无趣!纵然认出是我,也要假装不识,东拉西扯,多猜几个名字。最后数猜不中,再由我来告诉你。一来一去,岂不好玩得紧?”
我从前当老头时,便常被顽童们嫌弃木讷无味。想不到今日又重新听到这一番妙论,只得应道:“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