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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章帝容彰坐在御案前,看着宗怀修。后者短短几天之内陡然巨变,此刻双目无神坐在容彰面前的梨花扶椅上,整个人几无活人气息。二人这般相对已然许久,容彰数次想要开口,却觉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眼前这个男人与自己相伴二十年,半生以来种种过往皆是他一手操作,以至于容彰回忆起来竟不知那么多的记忆里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只是到了今天宗怀修隐瞒的一切都彻底大白,容彰终于完全理解了宗怀修的一切作为。
可是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太多……杀父之仇和腐刑之辱,对于世人来说,无论哪个都称得上是血海深恨了。
容彰艰难的开了口,发出声音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流了眼泪:“怀修,你……”刚开了个头便说不下去,站起身来走到宗怀修前面蹲了下来,握住宗怀修的双手。
宗怀修仿佛是刚从梦中醒来一般,抬手抚在容彰脸上,声音极轻但每个字都仿佛力如千钧一般说道:“长风,是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杀了我?”说到最后已是双目通红。
容彰流着眼泪,摇了摇头,仍旧不发一言。
宗怀修还是那样的语调,如絮语般道:“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死,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你到底舍不得让我死。那你就让我永远做个罪人也行,就是受尽十八层地狱的酷刑都行,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做?你为什么非让我恨你不可?”
一番话说出来,几乎肝肠寸断,宗怀修心中翻涌,只觉得胸中一口鲜血来回激荡,两只苍白的手抓住容彰的衣襟,如梦魇般嘶吼:“你为什么就要让我恨你?我害了你、我骗了你、你就是把我千刀万剐我都认,宗家满门被你杀光也是天理昭彰,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你为什么要让我怨恨你!”
容彰第一次迎上宗怀修要喷出火一样的目光,一字一句回答道:“因为我太恨你了,我想让你也这么恨我。”
宗怀修仿佛是被气笑了一般颤动了一下,只是过于虚弱的他此刻只能流着眼泪,哑着嗓子开了口:“皇帝,给个痛快吧。”
容彰闻言几乎是下意识的,扑了上去一把将宗怀修搂在怀里,怀中人已经如此单薄,仿佛不盈一握,容彰只把他箍得更紧。宗怀修自身受腐刑之后,无时无刻不感觉身坠冰窖,此时容彰将他紧紧搂住,体温清晰的传递过来,自己竟还觉得温暖,一时生出无限贪恋之情。
宗怀修靠在容彰肩上,眼前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模糊,不知是力气用尽还是自己也跟着流了眼泪,只希望闭上眼睛就能再也不要睁开,不需要面对这无可进退的死局,恍惚之间忽然听见殿外脚步声,有人进了正殿连通禀都没有就闯了进来,紧接着便是张延鹤极为短促又焦急的声音:“陛下,牧勒川六百里加急!”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炸在宗怀修耳边,待宗怀修回过神来,容彰已放开怀抱将宗怀修放在椅子上,冲过去将张延鹤手中的急递拿了过来,目光在急递上逡巡。
大宁王朝三十年来皇权旁落,政局动荡,由上至下乱事层出不穷,说一句“百官訑谩、百弊丛生”绝不为过,但也正因这从未停止过的动乱,大宁朝的驿站极为发达。自各地边关到京师,二十里设一驿站,普通的驿马最少日行二百里,随着事情紧急程度可四百里、五百里,一路上人马交接不停,最多可日行五百五十里,对外称最为紧要的“六百里加急”,已是历朝最快的速度了。
而牧勒川的六百里加急只能与一个人有关——项若明。
容彰听到张延鹤说话时心中已有了判断,结果急递的手都微微颤抖,如果眼下这个情况若明又出了事……容彰已不敢去想,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封急递看下来。
“臣牧勒川秦林大营守备韩时上奏御前,吾皇圣躬安。大将军王巡边,三日一回信,然十月初八未至,初九又未至,北防军于十月初九起遍寻牧勒川境内,无果,五队骠骑寻入北疆,未归。上奏之十月十五日仍无果。急上报御前。”
容彰刚刚读完,手中急递已被宗怀修接了过去,张延鹤顾不上看察二人情事,急道:“陛下,阁臣和兵部都在内阁,随时听宣。”
容彰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宗怀修,宗怀修摇了摇头,目光中的忧惧清晰可见,容彰心中又一沉,他起初还期盼这是项若明与宗怀修提前商量好的,如若不是,此事简直堪称灭顶之灾。
张延鹤这边更急了,道:“陛下,事不宜迟,早下决断。”
容彰一抬手,才要说话,宗怀修牵住他的衣袖,用食指点了点容彰的手臂,往日里宗怀修偷偷做这个动作,都是在不方便开口的时候示意容彰“别着急,再想想”。容彰会意,思索片刻,道:“先单召吴琼,让他来乾合殿。”
张延鹤迅速领命而去,容彰回过身来拿出常服披上,又取了一件袖袍盖在宗怀修身上,才大步迈出偏殿进了正殿,坐在正殿的龙椅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项家掌兵的历史,到项若明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大宁王朝君轻臣重的源头之一,便是项家的兵权得以时代相传,到天封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