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苏倾容的那种远山淡绿色,像一团薄薄的烟雾一样,拖曳在地上,只是一层外衫,遥远而模糊。
睫毛轻颤,沈络猛然醒来,低头瞪着桌上的白纸,瞪得脸色苍白。
何坤正衣跪地,大礼参拜之后开口,说昨晚夜观天象,荧惑守心,有大不吉利之象。
他为什么会才几天见不到他,就烦闷暴躁成了这个样子?
梦中,他回到了萧华宫破落的红墙内,他孤身站在萧华宫的空荡庭院裏,指缝裏隐约看着挑高的飞檐上摇曳昏黄光芒的宫灯。
走下御座,独留少年帝王在皇位上俯瞰。
苏倾容。
他的丞相从九重宫阙处慢慢行来,蹲在地上对他伸出手,对他说,臣苏倾容。
苏倾容苏倾容,你是故意的。
「送去丞相府邸。」他淡淡吩咐,然后在周福全和何坤惊吓的表情中起身,「摆驾丞相府邸。」
比雪还要白皙的的锁骨被他耳畔低垂的黑髮轻压,蝴蝶振翅一般,苏倾容漆黑的眼睛微微弯折,清幽而媚惑,他抬起头,对着御座上的帝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沈络闻言毫不犹豫的,命人取来一隻甜白釉瓷瓶,割开手腕,灌满整整一瓶。
这是沈络第一次莅临苏倾容的府邸。
他只觉得想要立刻见到丞相,一时半刻都不能等。
铜壶滴漏,沈络无意识的写,困了就将额头枕在臂弯间沈沈睡去。
「这么严重?」沈络微微颦起了眉头,就听到何坤小声嘟囔,「若是、若是能得陛下龙血护身,丞相大人应当能避过这一劫罢……」
你用身份的差别,划开一道多么深的鸿沟。
沈络嘲讽的扯唇,「天象不吉就说明帝王无德,难道,监正是来让朕下‘罪己诏’的?」
这时远远有人走来,一身清绿山明水净的纱衣,下摆丰盈饱满,如同花瓣的裙摆漫不经心的铺开满地,上面盛开着银色和金色交织,妖娆转折的玉簪花,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臣苏倾容。
碧色之间,落着一片一片的白色花瓣。
沈络穿着薄薄绯色寝衣,漆黑长髮如同绸缎一般在春光中铺开,丰美华丽,春色中帝王托着下巴,青梅落,水光帘影,小翠立横枝。
一向身体康健的丞相苏倾容,在一个渺然春日中,突然号称病倒,连续七日不曾上朝。
朦朦胧胧。
丞相。
苏倾容。
梦是最深的思念,最深的渴望。
那相伴了十个春秋的丞相,转身下了丹陛,和百官一起对他跪拜折腰,如同高洁傲然的鹤。
从此以后,师尊便是他脚边的臣。
何坤吓得背后冷汗淋漓,连忙磕头。
何坤犹豫了一下,紧接着说,「陛下,此次天象很凶险,如果放着不管,恐怕丞相大人会有血光之灾。」
丞相府邸并不算奢华,路过白玉九曲桥,就看到一块一块的小湖,碧波潋滟,临着湖水是一大片一大片,盛放荼蘼,火焰一般烈烈压雪一般梨花。
沈络浑身发冷。
这几天,少年帝王的脾气冷的吓人,贴身的太监周福全将全体近侍脑袋都别在腰带上,小心翼翼的为御案上的龙泉青瓷添香。
「回禀陛下,陛下治世圣明,荧惑守心自然和陛下无关,只是……」他抬头悄悄瞥了一眼沈络的脸色,「只是,丞相大人八字属水,荧惑守心,火性大增,只怕对丞相大人的身体有损。」
不顾周福全的反对,沈络命令立刻准备帝辇,前去相府。
「皇上,丞相身体已经大好,在湖边等您呢。」相府管事引着沈络前
沈络淡淡的想。
纸灯墨冷,笔划清晰,刚劲一转一折,一勾一挑,笔锋凌厉,全写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沈络坐在上方,能看到丞相低垂的额头,一点丹红朱砂,美貌凉薄。
梦中,是一片大雨初晴的青天碧色。
从此身侧,再也没有悄悄伸过来的手指,再也没有耳侧的低声嘱咐。
沈络觉得冷。
那个人是他的丞相,更是他的师尊,从六岁开始,手把手的将他带大,成就一代英主。
早早处理完了政事,沈络不愿意去寝殿休息,展开一匹洒金白纸,随意写字。
走路的时候,鞋底都沾满了雪白芳香,清幽雅静,仿佛通向不尽的天处。
为什么会在纸上写满他的名字?
所以,苏倾容称病,是因为被荧惑星克了么?
这个鸿沟,没有人能够跨越。
苏倾容似乎对于湖水有种特别的偏爱。
苏倾容。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空气清凉,梨花一片一片的折落了。
这时候周福全急急领了钦天监监正何坤来,说是要紧事禀报。
从此,御书房裏丞相不再涉足,禁宫之内,再也不见苏倾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