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闷闷的叫,沈络低下头来,柔软的唇瓣抵上她的额头,是她从来没有领略到的温柔。
「没事了。」
他说。
「朕来了。」
他的衣袍下有泥水溅上的黑点,可见他是一听到出事,便弃了帝辇徒步赶来。
美丽的帝王的长髮披散着,像一朵黑色的芙蓉在水流裏散开而落,青色的莲花开在袖口,还隐约沾着被火舌烧灼过后的黑青。
春山如笑眉如语,秋水为神玉为骨。
这是北周的皇帝陛下,他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笑语杀机,人命蝼蚁,这是她的丈夫,也是后宫许许多多女子的丈夫。
可竟然是他。
怎么也想不到,是他。
方才,在火中,她那样惊恐,有一霎那,炎热舔上脚踝的时候,她真的满心满眼都是恨!
恨她还没有来得及报仇,恨她还没有亲手手刃江采茗,恨她还没有亲眼看到仇人在眼前凄惨辗转,她慌乱的火场中乱窜,胃裏、喉咙中中窜上一阵阵狱火灼烧的痛楚,比满室呛人浓烟和狂火更令她痛苦!
偏偏痛苦中,又生出一种隐隐的渴望的安然,她仿佛在烟火中看到了娘亲,看到了玉儿,看到了蒹葭。
有什么极快的影像在眼前飞奔而过。
透过茫茫红色,她仿佛看到了春阳下碧波万顷的旭阳湖,还有家裏的庭院裏,千丝万缕的绿色柳枝绸缎一样温柔,树下的籐椅中,玉儿笑着低头卷起长长的柳叶,然后就吹起了悠扬的小调子。
而娘亲……娘亲手裏搭着衣服,满目温柔的看着她,岁月比流水更美好。
恍然间,蒹葭也在那裏,银丝如雪,朗声笑着,华丽的尾鳍滑动着水面仿佛轻纱一样透明而晶莹。
真的好想就这样走过去。绿柳安然,馨香温暖,她想和他们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了。
真的真的永远都不想要再分开了。
可是,她又怎么能死?怎么能死?
她答应了玉儿,要好好的。
世事沧桑,岁月流转,不管面前的抉择多么的痛楚艰难,不管内心如何的疲惫无奈,她始终记得,她曾经如此承诺过心爱的妹妹。
江采衣就这样迷惘的蜷缩着,一面恨,一面渴望,心在冰冷与烈焰中沈浮,恨不得化作厉鬼去向仇人索命,又恨不得就此死去,将一切灰飞烟灭。
然后,燃着火焰的窗櫺就那样被人掌风破开崩裂,她看到在漫天火焰中飞散开艳丽的红色火星!
半天红光,废墟一片,她的夫君从火焰的缝隙中出现,妃色的衣漆黑的发,连地都是灼烫热的。
她的手腕被他扣着,口鼻被他捂着,她整个人缩在他的怀裏,从漫漫大火飞身而出,落入宫殿外那一片清凉雨雾中。
这一生,从来没有人为她这样赶来。
这一生,从来没有人在这样要命的时候对她说,没事了,我来了。
这个初见就令她惊艳却也恐惧的男人,在夺命的夜裏为她而来,为她驱赶了生命中的冷雨和暗夜,将她一手拉出夺命的泥潭。
「皇上,」
她低低的又叫了一声,就感到沈络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是谁家男子,他的手臂如何能有这样刻骨铭心的温暖?
沈络垂着浓密睫毛,伸出手去,将江采衣死死攥紧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裏面躺着一隻湿冷丑陋的虫子。
而她,在那般狂烈妖火中都不曾掉一滴眼泪的江采衣,在众人背过身去的瞬间,握着一隻死掉的萤火虫,哭的泪流满面。
这少女,为什么会有这么痛楚心酸的模样。
一种莫名的悸动从此刻开始深植心间,恍惚而朦胧,周身纵有瓢泼大雨也不能痛断割舍。
「江采衣。」
沈络开口,声音低沈而魅人,雨水中带着模糊。
江采衣,是他为自己挑选来,费心培养的储后。
他喜欢她的坚韧,也欣赏她宠辱不惊的韧性。入宫许久,他盛宠过她、冷落过她,三宫六院之中只有这一个女子有令他讚赏的秉性,有他不讨厌的容颜,有值得培养的资质。
他希望的皇后,应该在这个时刻迅速站起来,挺起背脊严查火灾起因,威严御下,将嫌疑人员全部拘禁,杀也好刑也好,总归不应该蹲在那裏,哭的像个小孩子!
这不是他所希望的模样。
他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皇后,而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可是。
可是对这个女人,他却无法强加任何应该。
沈络轻轻笑了,漆黑的眉目弯起来的时候,有种似乎对什么很无奈的样子,却又带着浅浅的宠爱的笑意。
他弯下颈子,将一脸雨水,连清秀也谈不上的狼狈小女人给搂紧了,侧头吻她湿凉的眼角。
语调轻的柔的,似乎怕碰坏了她。
风摇盪,雨蒙胧,翠条柔弱花头重。
「被什么东西戳动痛处了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