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的宫阙回廊,身侧又是一季夏花开谢,寸寸荼蘼。
沈络不必思考,就知道江采衣一定没有用他赐的天子剑。
那把剑可以任意斩杀宫妃,楼清月也好,叶子衿也好,甚至是慕容千凤也罢,只要她用,名正言顺。
楼清月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只要用天子剑赐死所有目击者,谁也不能开口说江采衣一个不字。虽然事后,她必须为赐死命妇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无论如何,没有人有能耐,在她身上轻易安插罪名。
可是,她没有用。
她没有用。
江采衣。
他给了她治理六宫的名分,他给了她无人能及的宠爱,给了她先斩后奏的权利,是因为,他要她做自己的皇后。
他根本不计较后宫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那些手段,没一样上得了臺面,除了能利用来稍微拨动拨动前朝,于他,没有半点分神的必要。
那日御书房裏,他明明白白的和她说过,
「后宫裏的争宠斗狠都不是你应该管的东西,叶子衿也好、楼清月也好,你若是入了眼反倒失格。你日后要站在朕的身后,凌厉法纪才是你该做的事情,若有冒犯你的,直接打死了事,朕再也不想听到你一来一往的和人吵嘴丢份,也不想看到你和人勾心斗角,听懂了?」
她如此聪明,自然是听懂了。
这话不但是给了她治理六宫的权利,更加暗示了她未来的地位────皇后。那个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宝座。
就是因为这样,他不愿意那些明争暗斗的事情污染了她的手,一国皇后,气量胸襟都必须在其他妃子们之上,权威仪态也该是人上人,断不能降低身份和这些东西计较!
为了巩固她的地位,他后宫内的嫔妃至今一直一无所出,所有的嫔妃侍寝之后都被内务府谨慎赐了避子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其他嫔妃怀孕。
他根本不想要庶出的孩子,他要的是元后嫡子,他要的,是她生的孩子。
自古立嫡、立长、立贤都各有说法,可他的长子必须是皇后所出,庶出的儿子,终究在格局器量上,比元后嫡子差一截。
北周也出过不少庶皇子即位的皇帝,可终究还是出身不够的关係,不若元后嫡子天生就是国之储君,俯瞰天下。
气度上,庶皇子总是不能和嫡长子相比的。
他能有如今的手眼,是因为从小被苏倾容教导的关係,从小到大,苏倾容一直手把手揽他在身边倾囊相授。
可是他的儿子,不会再有一个苏倾容。
这种丞相,百年难遇一个。
因此,他的皇子必须要由他亲手栽培。
从小就带在身边听政、监国,巩固他无可匹敌的继承人地位,如此,他的皇子才不会局限在阴毒的争位夺宠心术中。
这个孩子将会把目光落在江山大事上,能约束这孩子的,只有天下国本,而不是旁的。
江采衣,是最合适的人选。
晋候江烨只是笼中之鸟,待日后剩余价值用尽,他自会剪除。
那时,江采衣将从此孑然一身,在朝中不会有任何支援。
身后没有了强大母族的后妃,他可以更毫无顾忌的宠爱她,让她为他生下嫡子,即使立为皇后,也不用担心主少母壮、更不用担心日后外戚篡权。
如果她足够聪明,就应该明白自己有着多么光明的未来。
如果她足够聪明,就应该明白自己手中的优势。
如果她够聪明,就应该毫不犹豫的用天子剑杀掉所有对她不利的人。
她是足够聪明的。
单看她干净利索的收拾晋候夫人,就知道这个姑娘拥有聪敏的头脑,她怎么会不明白应该先保自己的命?
雍合殿在眼前渐渐清晰,瓦檐上还未干的雨滴顺着角上的狻猊滴落,碎钻一样铺在顶端,刺得人眼睛发痛。
美貌的天子冷冷看去,慕容千凤和叶子衿跪在地上,却以一个威逼的姿势将江采衣顶在上首,毫不相让。
殿外的石阶上铺着厚厚的明红锦单,双目大睁的楼清月横尸其上,头髮蓬乱,颈子上插着一根鲜亮艳丽的祖母绿凤凰翡翠簪,青砖的缝隙中都带着腥湿的血味,一众宫女围在旁边哀哀哭泣。
几个侍卫显然是惊骇到了极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为首的那个卸下了自己的腰牌和官牌,面色惨白。
这些人,男也好女也好,骤然模糊。
沈络扬起长睫,一眼就看到了殿中央无奈站立在那裏的江采衣。
从殿外白色梨花之间斜斜投下的斑驳日影照映上她,素色的衣,黑色的发,单薄稚弱,发间犹带湿痕。
她的手绞着,黑眸定定的看着楼清月的尸体,不管慕容千凤和叶子衿在说什么,都只是站着,没有一句话。
嘉宁抱着天子剑跪在江采衣身边,而那柄剑始终没有出鞘。
她连碰都没有碰过。
她这样聪明,却做了这样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