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江采衣含在眼珠子裏的泪水还未来得及滴落，就被门庭外的通传声震回，只觉得似有无限暖浪从四面八方奔涌而入，将浑身的鲜血都热出了温度。

    她没有杀人，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杀人。

    除了他的身边，除了他的怀抱，其他地方都太冷太冷了，冷得像多年以前葬了玉儿的旭阳湖岸。

    紧紧咬着牙，她从泪水横错的模糊视线中望过去，却竟然发现要在这样近的距离看清他的神情，如斯困难。

    他的目光停留了那么久，久的让她颤抖，久的她浑身的骨头和血肉都僵硬起来，她想睁开眼睛，内心裏偏又矛盾着不想睁开。

    他的目光是怎样的？是责问还是质询？

    他会不会，有哪怕一分一毫的怀疑？

    一声声，越来越近，人未到，声已到。

    她紧紧握着拳，强自压抑着拔腿逃开的衝动。

    方才有多么渴望，现在就有多么恐惧，她跟随众人齐呼万岁，宫侍、内监、侍卫，君王御前黑压压的人群一排一排地跪了下去，片刻间风行草压，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于站立。

    江采衣怔然看着，第一次生出了不敢靠近的感觉。

    江采衣僵立在雍合殿中央，四周是仿佛蔓延开的无穷无尽的黑色潮水，在脚底泥潭一般铺开，要将她冻死在这裏。

    想到那人的目光或许会因此变得冷凉和失望，采衣就连手指都寒战起来，这个想法如斯恐怖，让她比见到楼清月的尸体还更害怕，怕的几乎要颤抖起来。

    皇上已经给了她最严密的保护，是她自己错失，是她不值得。

    毕竟铁证如山，毕竟楼清月鲜血未干。

    「还

    碧山万里，紫薇九重。

了手，也无法下手。

    他走的这么近，这么近了，真好。

    她无可辩驳，别人怎么想、怎么诋毁，她都无所谓，然而，江采衣完全无法猜度，皇上他会怎么想？

    雨后繁华落尽，地上铺着洁白凝丽的一地落花，绿叶茵茵中，星点点的残花被洗的清丽婉转，半隐半现，时而沈浮时而璀璨。

    心底无限宁静，慢慢有满足与细微的甜美和温柔从刺骨的寒冷中蔓生而出。

    骤然，滚滚的恍然热流在胸间肆意冲刷，阵阵袭上眼眶，眼睛酸涩，被热乎乎的泪水模糊，她视线所及的地方一片刺目模糊。

    门外阳光那么灿烂，那么暖和，她想要逃走，本能的逃去那个人的身边。

    江采衣骤然抬眼，看向远处徐徐走来的修长身影。

    快要被冻成雪棍的手臂突然被一把拉起，秀丽指尖的温度穿过了她透湿的衣袖，然后微微的压力传来，是他传递来的，带着暖意的热。

    这样模模糊糊的想着，就听到远远的一路次第接连传来内侍宫监略带尖细的声音，

    这一刻，什么都不能阻止她高高昂起仰起头来，迎上那双专注凝视她的漆黑美丽凤眸，韶华盛极，天地不可遮挡的艳丽。

    「你还真是长本事的很，尊卑脸面都丢干净了？」

    「皇上驾到！」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君王的步伐一贯轻柔，还未及看清，他便已然行至大殿中央，江采衣紧紧盯着额前的澄泥金砖，光滑的玉色砖石倒映出他的衣摆的花纹，然后他停在了她的面前，却迟迟没有叫起。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藕丝一般，格外格外长，江采衣看到那柄剑，忽然就微微一笑，眸底微微的泛着酸痛和红润。

    皇上，皇上。

    而下一瞬，他的声音依旧淡柔平静，却化作响彻全殿的冷斥：

    「皇上……」

    花正当春，千条云丝纷乱，柳雾青烟紫燕穿，她的头压着他的长髮，他的手臂揽着她的腰，一夜未竟的好梦。

    仿佛过了一辈子的时间，她才听到君王柔缓轻笑一声，讥嘲讽刺，带着让她从骨子颤抖的寒凉，

    江采衣只觉得背脊寸寸发凉，不禁闭住了眼睛。耳畔，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死个常在，就慌到连湿衣服都不换？体统要不要了？去更衣！」

    大雨过后的草木愈加葱茏，天纵绝艳的年轻皇帝在两排内侍的拥簇下行来，绯衣长髮，艳冠春山。

    雨后的空气中还白漫漫的弥散着雾，他袖暗压在一层玄色纱下的金枝龙纹透出细碎光，细碎的。

    美貌的天子眸中毫无笑意，江采衣将额头死死压在冰凉的地板上，心头万千思绪奔腾，却无论如何不敢抬起头来。

    皇上赐她剑的那一日，是她头一次在他的寝殿入睡，头一次在他的怀中醒来。

    江采衣闻言心底一抖，倒吸口气，头垂得更低，牙齿差点咬破了下唇。骨节格格作响，她的肩膀蜷缩的更低更小，发丝在周身笼罩出浓重的阴影，几乎要埋葬进去。

    六宫上下，谁见过皇上这样和江采衣连嘲带讽的说话？顿时一个个眼神私相交递，眼波交错间惊心动魄：莫非，衣妃这次真的要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