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燥闷的水汽中,寒冷的男嗓骤然切入。
殿外一位中年男子匆匆赶来,蓝衣皂靴,面上带着铁石般的肃立,看上去,就像一个铁石浇筑出来的人像。
慕容尚河和叶兆仑看到他,面色微微扭曲。
沈络修长的指尖交迭,侧头靠在椅背上,漫然懒懒露出雨洗桃花一点似的艳色红唇, 低首轻轻抚摸着腕上金粉细细镂着的纹路,富丽的龙纹一层一层炫丽浮动在衣底,接天连地,唇边笑意不明。
叶兆仑强颜欢笑,拱手抱拳,「范提刑大人。」
刑部的第一提刑官于君前失礼过后,转身,两根指头揭起楼清月尸身上覆盖的薄薄白布,仔细在伤口处检视一番后,轻轻放回去。
「陛下,」提刑官仰起头,铁铸一般的脸上毫无表情,声音中带着暗狱寒铁中磨洗的冷血和权威,「楼常在的死因不是这根发簪,她是窒息而死。」
「范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子衿的声音宛若脱轨的滑索,骤然飙高到一个尖利的音域。
「臣的意思就是,楼常在不是被簪子扎死,而是被人闷死的。」提刑官淡淡的说。
范提刑官不知道在刑部大牢审过多少冤案,见微知着,眼锐利如刀,任何细微的不妥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各种死状更是烂熟于心,
「虽然楼小主的颈子上扎着簪子,但是那伤口已然发紫,血流滞涩,如果真的是被簪子扎死的,小主至少要喷溅出三倍于此的鲜血。所以,这根簪子,是楼常在死后被扎进去的。而楼常在口鼻青黑,五指痉挛,眼珠暴突,一看就是窒息而死。」
整个大殿仿佛被投炸了一颗雷火弹,无数私语乍起,几个御史大夫连连互递眼色,惊疑不定。
慕容尚河微微垂下眼皮,虽然神色微沈,但究竟没有太多惊慌。
「是么?」慕容尚河淡淡展眉,「或许是衣妃先闷死了楼常在,却又怕她没死透,再扎上一根簪子呢?」
「窒息而死的人气力极大,以衣妃娘娘的身量怕是制不住拼命挣扎的楼常在,」
范提刑官转向江采衣,「娘娘,可否让人检视一下您的手臂?若真是衣妃闷死楼常在,身上必然留下挣扎之人抓挠的痕迹。」
嘉宁连忙说道,「我们娘娘才更衣过,身上并无一丝抓痕。」
「如此,凶手便很难说是衣妃娘娘了。」范提刑官淡淡点头,「无论是闷死还是扎死,如果当场的只有衣妃娘娘一个人,单凭她,绝不可能毫髮无伤的做到。」
叶子衿和慕容千凤脸色极其难看,慕容千凤原本仿佛雨露滋润过的娇艳脸色寸寸颓败下去,高高云鬓上的怒放芍药衬得她的脸色愈加苍倦,似是褪色的胭脂残粉。
叶兆仑的眼珠左右移动,慕容尚河轻轻咳了一声,开口,「既然此案存疑,那么为了打消众人的顾虑,就暂且详查一番────」
话语未竟,一青衣内监跌进大殿,后脑的发簪都因为动作过于剧烈而散落开,
「皇上,各位大人!方才宫外传来消息,楼常在的父亲楼知府大人得知小主殒命,一头撞死在午门刑台的御柱上了!当场毙命!」
说罢内监递上一方白绢,上以鲜血书写出一行殷红狰狞的狂草
────吾女大冤,吾今日以死明志,恭请圣上以凶妃命偿,瞑天下士子目!
此物一处,高阔的大殿阴冷无涯,静得连一片花叶飘落的声响都清清楚楚,每个人都探询着帝王的神色,几个御史大夫甚至愤怒的直起身来!
趴在姊姊身躯上哀泣的绘筝身躯一动,似乎轻轻的颤抖了一下,然后一口鲜血喷洒上白绢,昂起小巧下颚,茫茫然的目光看向那方顶在内监手掌上的血书。
「处死妖妃……处死妖妃……」
私语声越来越大,大的仿佛是一道洪流,从叶兆仑、御史大夫、慕容尚河一侧爆发开来,以惊人的速度在空气中增长,人人端正衣冠堵在大殿门口,那一方血染的白绢,像是高扬的旗帜,带着重重的腥味在风中飘飞。
────士以死谏!
死谏,压不住的死谏,士大夫们最重要也是最辉煌的一项权利。
死谏一出,天下瞩目。
国无常刑,三品士,光天化日血溅刑台御柱,上呼御座,无论如何,皇帝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案情虽然扑朔迷离,但是天下人不在现场,没有人能够像范提刑官一样细细分析来龙去脉,在楼知府的疾呼之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楼清月冤死于禁宫,江采衣的名声也会狼藉不堪,任何的解释都苍白无力。
死谏一出,这件事朝廷必须迅速给出处理结果,无论范提刑官给出的疑点有多少,江采衣都是不容置疑的第一嫌疑人!
皇上就算想要慢慢调查,满朝文武也不会给他时间慢慢调查,天下人也不会给他时间慢慢调查!
楼知府,是他寄放在叶家的一招棋,他一定会死,而且横死。
慕容尚河以楼家全族性命作威胁,楼知府明知女儿含冤而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