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下)
花木扶疏暗影处,有箫声喑哑,一声声,一丝丝,明明是欢快而明亮的调子,却硬是吹出了凄婉凝滞感,有一搭没一搭,惘然凄清,似要直直酸软到人心底离去。
萧疏的阴凉宫室,明明是盛夏,却将门扉紧紧闭合。
兰芳苑,选侍画兰公子的住处一向幽静,而此时,所有的侍女太监都被打发走,独留他一人,默然吹着萧瑟玉笛。那声音如泣如诉,隐隐还有金戈铁马。
「孟小将军离开沙场这么多年,箫声音调还是这么硬。」一人嗤笑,坐在清凉竹椅中央。
画兰停止吹奏,轻轻放下玉箫。
「韩御史。」画兰并没有转身,只是淡淡点头,似乎对于南楚旧人潜入大内禁宫没有任何惊讶,「我早就不是将军了。」
韩御史轻笑,「想当初,楚皇陛下听闻你箫声是一绝,让你在御前夜宴上吹奏一曲,被你断然拒绝,结果现在呢……」
画兰微微垂眸,白色的长髮丝绸一般飘荡在背后。
曾经啊,他还是南楚临海大疆的主帅,年轻气盛。
就算他擅长吹箫,主职终究是血拼沙场的将军,凭什么要在君前像个教坊歌伎般表演,辱没自身名声!
那时,听到楚皇这个要求,他只是冷冷抬头,左手按剑,于君前整肃衣冠端正跪下,毫不犹豫的说,臣唯一心沙场而已,不熟音律。
白蜡在紫铜鹤架上摇曳,他抬头望去,青丝如玉。
视线中,楚皇原本愉悦的笑意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澎湃的怒火和猜疑。
那时他多么强硬多么执拗,就连君前奏一曲箫声都觉得下贱,而今呢?深陷北周后宫,比较当初,屈辱何曾千万倍!
听韩御史笑的不怀好意,画兰却未曾转身,「太子出访,韩御史冒险来找我,必然是有事交待吧?」
韩御史收起嘲弄的嘴脸,但是眼底的轻蔑怎么也抹不掉。
当初,孟小将军获罪下狱,孟家阖族百八十口人都被陛下砍了个干净。孟小将军在牢里不见天日的锁了三个月后,才被暗地里带出。
楚皇对外宣称孟小将军已经伏法,找了个相似的少年砍头,留着孟将军,不过是因为看上他风姿秀致,想要秘密收为娈侍罢了。
男子之身,如何能委身于人!
孟小将军刚烈至极,不仅死命不从,甚至差点伤了楚皇,楚皇勃然大怒之下,下旨命人将孟小将军暗地送入教坊混入北周后宫,去做最低贱最屈辱的男伎。
「不愿意伺候朕,就去伺候北周的皇帝吧!让你好好尝尝这下贱滋味!」楚皇是这么吼的。
孟小将军自然不顾一切求死,然而楚皇以他曾经二十名副将的性命作为要胁,孟小将军咽着血咬着牙,不再反抗,乖乖被送入北周后宫,做一个不清不楚的细作。
然而,北周的皇帝和南楚的皇帝根本就是两回事,画兰身处后宫,根本听不到前朝一星半点的消息,更何况,他根本不得宠。
就这样,沉寂着,默然着,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韩御史看画兰不语,忍不住语气急躁暴烈了一点,「这么多年来,你在北周后宫毫无建树,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出来,自己知罪么!」
画兰轻笑,浅橘色的唇瓣自嘲的轻轻弯钩,「那还能怎样,莫非,韩大人要我去和女子一样争宠?就算我争,天玺帝心智手段都远远在陛下之上,我要如何施展?」
韩御史嗤了一句,「你已经开始替天玺皇帝说话了?当了几年他的嫔御,就连心都向着他了?」
画兰不语,只是侧头,去看窗外开成压天压地的繁盛梨花。
「还真爱上天玺帝了?」韩御史冷哼,「眼看天玺帝北伐在即,你武功不俗,就没有把握趁机刺杀他么?」
「天玺帝武功境界,远在我之上,」画兰淡淡的轻掀长睫,白髮如雪,蜿蜒在膝上,仿佛流淌的雪。
「那他的军机秘密,你就一点都弄不到?」
画兰摇头,「军机大事,我如何得知?」
「废物!」韩御史气得甩开袍袖,呼啦啦一阵凉风。「在北周待了这么久,什么事都办不牢靠!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没有么?」画兰嘲讽的弯起眼睛,声音柔缓的一如他的箫音,「我怎么记得,南楚曾经要靠我才能镇守得住海防啊。」
「……你!」韩御史猛然站起,「莫非你到现在还在记恨陛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是南楚人,必得忠君忠国!」
画兰冷笑,「记恨又如何,我没有资格记恨?」
「数年征战,累累功勋,我不曾忠君忠国么?陛下何曾念过我一丝旧情?他收我海疆,空我国门。召我侍奉不成,又将我丢来北周后宫。这个朝廷,这个皇室,让我凭什么不记恨?」
「你……」
「国无常刑。我孟家一百三十六口人,有多少是无辜,有多少是添桩?陛下一声令下夺了我的军权,杀我亲族,毫无悲悯!我在牢里